从南面千绝山引来的湖水,绕轩而聚,水面雾凇沆砀,从轩内朝千绝山看去,天云山水,上下一白。
《月上心弦》传得沸沸扬扬,程月柔走进意广轩的时候,所有人都望向了她,很快大家都注意到,她手中的帕子上绣着一首诗。
程月柔与戚家客人一一见礼,帕子上的诗,便叫众人挨个看了个明明白白。
可不正是《月上心弦》?
且还是照着戚连珩的字迹绣出来的版本。
有多事者,问程月柔:“程二姑娘帕子是绣的是什么诗?”
程月柔脸颊一红,藏起帕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程月鸾,胆怯道:“不过是一首旧诗……”
戚家二夫人梁氏淡声道:“程二姑娘既未出阁,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绣在帕子上招摇得好。”
程月柔唇色发白,顺从道:“二夫人说的是,只是这帕子用惯了,一时没顾得上换过来,等今日回去了,便不再用了。”
彭氏穿着青色的马面裙,与梁氏对坐,不轻不重地出声:“二夫人严苛了,惯用的东西,哪是说丢就舍得丢的。”
梁氏不是喜欢与人争执的性格,她说说小辈也就罢了,彭氏与其同辈,她脸色淡然地继续饮茶,没再与彭氏打机锋。
程月鸾自意广轩外,迤迤然走进去。
程月柔一见了她,慌忙将帕子收在身后,提防地瞧着她,道:“姐姐,你想干什么?”
程月鸾同诸位长辈见礼而已,老夫人尚未过来,独独梁氏冲她笑了笑。
她一一见过礼之后,淡淡瞥程月柔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程月柔脱口而出:“我以为……以为……”
她这欲言又止的话,就将众人的愤怒挑了起来。
今日来者,本都知晓程月鸾抢婚一事,《月上心弦》一诗,又作得动人,大多人都同情被棒打的苦命鸳鸯,一时间耳朵都跟兔子一样,竖了起来,目光不善地看向程月鸾,已经跟程月柔站在了同一阵营。
程月鸾竟直接问道:“你以为我连你这帕子也要抢?”
程月柔藏帕子的动作回答了一切,她就是怕程月鸾抢她的帕子。
旁观者也倒吸凉气,程月鸾到底是容不得人,抱错一事,谁也不想,可程月柔便不无辜了吗?人的感情难道说断就断,程月柔又有什么错?
但凡她程月鸾大方一些,这对苦命鸳鸯,压根不至于落到分离的地步!
程月鸾扫视着周围冷冰冰的眼神,最终微微一笑,一步步逼近了程月柔。
程月柔直往后躲,甚至往彭氏身边靠了靠,惧怕地看着程月鸾。
旁人唇齿蠢蠢欲动,这程月鸾也太狭隘了!
她已占着世子夫人之位,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世子爷房中,也不过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难道现在连一方帕子也容不下?
非要撕毁方才满意?
程月鸾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然将帕子夺了过来。
程月柔惊惧慌张,攥着程月鸾的手,登时哭了起来,哀求道:“姐姐,不要,不要……这是世子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程月鸾眼皮子低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月柔,道:“他又没死,怎么就是最后一点念想了?”
“……”
程月柔脸色涨红。
程月鸾又说:“只是借你帕子一用,用完便还你。”
说罢,她命人上笔墨。
程月鸾执笔舔墨,走到意广轩廊前,颜色微青的龙潭石边,挥就一首《月上心弦》。
她的字迹不同于别的女儿家那般娟秀软弱,而是劲健有筋骨,脉络通畅,豪迈落拓,颇有侠气。
程月鸾抄完后,将帕子物归原主,同程月柔道:“你与世子青梅竹马之情,可歌可泣,只绣在帕子上怎够任世人传颂哀叹?这龙潭石本是从金陵移至护城河边,戚家自护城河边买回。今日我便叫人再将石头还去护城河,往后每一个入京之人,都能仔细观摩,这下子,足以满足你四处炫耀之心了吧?”
程月柔:“………………”
每一个路过的京城护城河的外人又不知晓其中详细缘故,若平白议论起来,岂不是会以为她这个做妹妹的勾|引姐夫,都得骂她不知廉耻!
她往后还怎么做人?
大家在各家亲戚面前闹闹就是了,怎么就要传扬到举国皆知的地步!
程月鸾此举,令一些人讶然。
她似乎并不那般狭隘,竟能容忍戚连珩为别的女人所作的情诗,供世人传阅。
但也有深谙心术者,一眼看破程月鸾心思。
彭氏拧眉道:“世子夫人,你妹妹毕竟没出阁,你这般宣扬世子写给她的诗,也太赶尽杀绝了些!”
有些年轻的女眷才看明白,程月鸾哪里是大方,是在反过来用世人的唾沫子,将程月柔活活逼死。
这女人,心思太过狠毒!
难怪能做出抢婚之事。
果然是养于乡野之人,没受过好的教养,根本不知“良善”二字怎么落笔。
程月柔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顺势垂泪,眼睛红红地咬着唇道:“姐姐,你抢了我的婚事,还要夺取我的性命才善罢甘休吗?”
程月鸾冷冷一笑,“我抢婚?旁人不知内情,你也装不知道?”
程月柔梗着脖子不退缩,她知道又如何,老国公爷都死了,程月鸾还能把人从坟里挖出来给她作证不成?
不论程月鸾怎么说破嘴皮子,她抢婚已是既定的事实,哪怕戚家人出面证明,旁人也只以为是戚家偏颇维护她的颜面而已,绝对不会信她。
意广轩外,戚连珩听闻有客至,便陪同老夫人过来见客。
未入轩内,廊外龙潭石上一首《月上心弦》震得他脸色发黑,这首诗是他在程家喝喜酒的时候,醉后所作,并未传阅出去,怎么会出现在戚家花园的龙潭石上!
再观石上字迹,笔法结构浑然天成,字迹厚重大气。
仿佛是哪位胸怀丘壑的士子所作。
可威国公府内,尚在族学读书的郎君,只有戚连安一位而已。
这字总不会是八岁的戚连安所写吧?
戚连珩脸色沉沉,问老夫人:“今日家中邀客,可有男客?”
老夫人:“没有。”
戚连珩困扰了,这会是谁写下的?
老夫人也是一肚子疑惑,这龙潭石上,怎会有这种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