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雪不宁,章之微站在雪中,她的双足不能动弹,只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柔软的雪被碾压的声音。
对方踏着厚厚的雪,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章之微终于看清对方的脸。
陆廷镇瘦了许多,头发像是刚刚修剪过,仍旧是黑色的卷发,仍旧是白色的肌肤。他看上去和两年前并无太多差距,章之微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她的喉咙像是吞下一斤雪,又冷又痛,说不出话,唯独心脏剧烈跳动。
像噩梦中遇到狰狞怪物,她尝试逃跑,却动弹不得。
在章之微后退时,陆廷镇停下动作。
他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隔着风雪,他鼻尖和脸颊被风吹到发红,雪从他卷发、肩膀吹落,他止步在章之微后退的距离上,安静站立。
“微微,”陆廷镇叫着她的名字,微笑,“新年快乐。”
章之微什么都没说,她快速进了房间,将门重重关上。这样的异常引起瑞恩的注意,他原本在好奇地研究一个红灯笼的结构,听到声音,放下,穿过人群走向章之微,关切地问:“怎么了?”
章之微将头发往后掖,她心思杂乱,不知该说些什么,耳朵轻微耳鸣,有电流般的细小声音。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尖:“……门外有个奇怪的人。”
“是吗?”瑞恩震惊极了,“我去看看。”
章之微看到桌子上有酒,她很想要一些酒精来缓解压力,但理智告诉她,这样不可以,酒精只会麻痹她的神经,让她丧失行动能力……
在即将握住酒杯之前,章之微反悔,只低头整理着衣服,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褪色,现在是一种介乎棕与黄之间的微妙颜色。终于找到一只干净的杯子,她接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瑞恩在这时候回来,他告诉章之微:“外面没有人。”
“是吗?”章之微双手撑着桌子,她低头,喃喃,“大概,大概是我看错了。”
瑞恩宽慰她:“今天的雪很大,可能你将影子或者树木当成人……这样很正常,我和你讲过吗?jane,我之前也遇到过一次意外……”
今天的风雪很大。
陆廷镇在风雪中上了车,他点燃一支烟,隔着玻璃窗,看着不远处的房子。很温暖,热闹,微微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比他想象中要更好。她和之前讨厌的英国鬼佬相处得也不错,很好,特别好。
老四坐在副驾驶位,他一声不吭,只安静地陪着陆廷镇等。
陆廷镇已经观察章之微许久。
从圣诞节,到现在。
丰盛港那一家人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陆廷镇最不喜欺骗和背叛,那个华人女性还在企图骗他。但……
看在她曾经收留微微、帮助微微学习的层面上,陆廷镇什么都没做。
但他仍旧能从电话方面入手,查到那个位于伦敦的电话亭,查到她曾经寄东西的地址。一些人去伦敦,另一些人在华威大学和考文垂守株待兔,找到她也不过多花了些时间。
久别重逢,陆廷镇第一次见微微,还是圣诞节前一周,他在车中,隔着往外望,看到微微染了头发,裹得厚厚,背着一个旧旧的帆布包。
她瘦了很多,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这些时间,她定吃了不少苦。
陆廷镇差点下车、将她抱上来、一路直奔住处。
……但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当然能强行将微微带到自己身边,或者干脆将她关起来,让人守着。
那又能如何?她还是会跑,她会不高兴,会就此凋零。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想要开心、快乐的微微,要她甘心留在他身边。威胁无用,陆廷镇曾用乌鸡和花玉琼威胁她,可她还是会跑,会曲意逢迎来迷惑他。
陆廷镇用了近两个月时间命人守着微微,期间产生289次将她捆回身边的念头,有四次,他差点就动手。
他最终选择在新年来看她。
独自一人,不让任何人跟随,在她和那个鬼佬一块儿贴囍的时候,陆廷镇踩过厚厚的积雪,走向她。
微微果然在害怕,她怕什么?怕他抓走她?还是怕他强x她?怕他将她关起来不得见天日?
陆廷镇慢慢抽完一根烟,他低头:“老四。”
老四说:“镇哥。”
“你看微微,”陆廷镇说,“和之前比,有什么变化?”
老四老老实实:“瘦了。”
“是瘦了,”陆廷镇低声笑了,“比之前长了不少能耐。”
他抽完整根烟,落下车窗,隔着风雪,仍旧凝视着不远处的房子。
陆廷镇在耐心地等。
等那些鬼佬离开。
等……微微落单。
整个晚上,章之微都心神不宁,新年是很开心的日子,她该为这个传统节日而高兴,然后向这些异国朋友讲述文化习俗。可是不能,她无法集中精力,就连饺子也没有煮熟,不幸中招的瑞恩积极地挺身而出,开玩笑说是他太着急了。
重新煮过的饺子美味可口,章之微却有些食不知味。
派对进行到凌晨两点才散去,薇薇安看出章之微有些疲倦,贴心地让她回去休息——她会和其他人在下面收拾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
章之微对她表达了衷心的感谢。
如今的章之微完全无法提起精神做什么事情,她的脑子里塞了许许多多混乱的东西。那一定是陆廷镇,他就在门外守着,像是守在兔子洞口的狼,可她不是“狡兔”,没有“三窟”。怎么能离开……怎么能离开……
蓦然。
章之微想到一个人。
她急切下楼梯,老旧的木质楼梯像骨病患者,这种声音惊动了准备离开的人,瑞恩已经系上围巾,他惊讶地看着章之微:“jane?”
“……你可以送我去火车站吗?”章之微走近他,她尝试冷静,但不能,“我现在想去伦敦……”
薇薇安迷惑不解:“为什么?”
瑞恩看着她,他的蓝色眼睛仍旧纯真无暇。
“可以的,”瑞恩说,“现在就去吗?”
“是的,”章之微说,她脸色苍白,“现在。”
“需要收拾行李吗?”瑞恩说,“我觉着你需要带一些东西。”
的确需要。
章之微简单地装满小箱子,钱,一些贴身的衣物,塞满了,还有教材,笔。她尝试说服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两天,后天她还会回来,只是暂时需要冷静一下……一下就好,给她一些私人时间。
她现在无法面对陆廷镇,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