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这混帐东西拉出去,回头再让太太发落。”钱宝儿丹凤眼一勾,抬手召来了几个丫头,
“今天是老太太和四姑娘祖孙相逢的好日子,别让这些事儿扫了兴致。”
很快就有丫头上来拉扯赵氏,赵氏早在地上磕得鬓乱钗斜,见势忙白着脸退出去。
“好姑娘,快别跪了,老太太该心疼了,姐妹们也都等着和你相见呢。”钱宝儿转头又笑着打起圆场
。
“阿远,快起来,来这坐着。祖母知道你委屈,回头定饶不了那赵氏。”老太太把怒一收,拍着榻边的位置朝俞眉远心疼道。
俞眉远将头摇得像波浪鼓。
“祖母,阿远能不穿这身衣衫吗?”就在众人以为她还在拿乔时,她开了口。
“这孩子,怕是不知道屋里炭火旺,这会热坏了吧。”钱宝儿一瞅俞眉远的打扮,顿时乐了。
随着她一句话,四周响起几声窃笑,连杜老太太也忍不住笑起,屋里气氛不复方才冷凝。
屋里烧着地龙,拢着炭盆,满屋子的女人都只着了春衫薄袄,只俞眉远一人打扮得厚实,早已被热出一身薄汗。她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前挂着潮意,显是热得不行。
“我的儿,这是谁给你备的衣衫?桑南,带四姑娘进里间换了去。”杜老太太又乐呵呵起来。
桑南应了声“好”,才要上前,就见着俞眉远已站起身来。
她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唤了句:“祖母。”
转身,她又朝着孙嘉惠福身,唤道:“太太。”
孙嘉惠没想到她竟认出自己,更没料到她竟能大大方方地叫了自己,当下神色便复杂起来,忙起身微微一弯腰,托着她的手柔道:“四姑娘,不敢当。”
俞眉远抬头时方看清了这时候的孙嘉惠。
这孙嘉惠瓜子脸庞细长的眼,像笼着团清雾,头上的发髻绾得规规矩矩,戴着珍珠抹额与镶着红宝石的华胜,规矩里添了丝妩媚。她生得不算美,胜在气质婉约,一张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斯斯文文,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俞眉远目光扫过她指间戴的翡翠戒指,转身又朝钱宝儿福身,道:“二婶。”
钱宝儿也瞪大了眼,这满屋的人,除了老太太一个人外,可没人报过身份名姓。
“这孩子,竟认得出人?”她讶然道。
“三婶。”俞眉远却又朝右边另一人行了礼。
那是个穿了姜黄色褂子的女人,身上并无多余佩饰,发间钗环皆是素淡的颜色。她虽生了张年轻明媚的脸庞,眉间神态却如她这一身颜色,浅淡而黯然。
“四姑娘。”她起身颌首,眼里惊讶只如惊风时乍起的波澜,瞬间又平息。
这人是俞府三房的媳
妇,俞眉远三叔俞宗显的妻子罗雨晴。
杜老太太一辈子生养了一女三男,大房是俞宗翰,二房俞宗耀,三房俞宗显。钱宝儿是二房媳妇,这罗雨晴便是三房媳妇。可俞眉远这三叔年轻早夭,还未娶妻便已病故,罗雨晴是杜老太太替这小儿子安排的冥婚。
罗雨晴嫁来之时,就已注定寡妇的身份。
“各位姐妹。”俞眉远再回身,冲着堂下站着的人轻轻一福,方又转向杜老太太。
“母亲在世之时常向阿远提及家中诸亲。祖母慈悲宽厚,顾惜晚辈,她嫁入俞家得祖母照拂,却未能尽孝膝下,心里愧疚;父亲雄才伟略,胸怀天下,与她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可临了她却未能替父亲分忧解难,亦于他仕途无助,娘说她愧对父亲;还有惠夫人,娘亲常叨念起你。她常言多亏有惠夫人替她操持后宅,方令她能安心在庄上偷闲养病。既要侍奉祖母,照顾父亲,教养儿女,还要料理俞府后宅,惠夫人真真辛苦。”
说话间,俞眉远朝孙嘉惠福身行礼,眉眼神态,像极了徐言娘,一派大气,以正室自居。
孙嘉惠眼帘微垂,忙不动声色扶住她,嘴里只道:“四姑娘言重,侍奉婆婆,服侍老爷,本就是我的本分。”
俞眉远本也没打算行礼,便顺势而起。
屋里沉默得异常,俞府上下最避讳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被提起,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