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长钱。”从事殡葬行业的顾拙鸠一眼认出民政同志手里的物品,即用白草纸裁剪成条状捆成一大束,扎在一根长杆上。“殡葬祭祀送鬼专用。所谓赶吊,字面意思,赶走吊死鬼。申请殡葬的法教应该是替一个上吊自杀的死者送葬,吊死的人通常死前含有莫大冤屈,死后一口气凝聚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怨气凝结,经久不散,凶邪异常,所以需要在头七当天进行赶鬼仪式。”
民政同志讶然:“还真是七天前吊死的!”
吕文博来了点兴趣,顺口问:“是不是这么邪?要是晚点赶吊会不会诈尸?”
“得看情况。”顾拙鸠看了眼时间,十点半。“其实大多数是求个心里安慰的习俗,没那么多邪门事儿。”
民政同志:“也是。理解尊重嘛,不要打着封建迷信的旗号害人就行。”
顾拙鸠笑了笑告别。
深夜的大马路空荡寂静,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惊吓到草丛里的野草发出刺耳的尖叫。路过还在营业的便利店时,顾拙鸠肚子咕咕叫,摸出手机先看卡里余额。
44.4。
数字逆天,衰到极点应该会走好运。
顾拙鸠掐了个祈福的道家手决:“否极泰来。”
正巧赶上红绿灯,他赶紧赶路,马路尽头忽地传来一阵鼓噪喧闹的鬼哭狼嚎,十几个奇装异服的青少年骑着单车风驰电掣而来。一脑袋绿毛小辫的领头领着小弟围绕顾拙鸠骑行,嘴里发出嗷嗷怪叫,时不时试图抢夺他背上的裹尸袋。
顾拙鸠可移动空间狭窄,看似不动,实则闪转腾挪,轻易躲过这群青少年的捉弄,飞快打量为首的绿毛头。
十七八的岁数,打了唇钉和耳钉,衣服鞋子都是牌子货,黑白两色的单车简约低调没有刹车线路,车把头夹着限量版手办,缠绕一根浅红色的麻绳。
由此可得,富二代,死飞族,追求刺激不怕死。
绿毛头很快就对不反抗的顾拙鸠失去兴趣,也没意识到他们十几号人围堵顾拙鸠愣是没一个抢到裹尸袋,只领着小弟们调转车头继续追求速度与激情,眨眼不见踪影。
不到十分钟返回,双脚踩地紧急刹车,乌泱泱十几人扛起单车急吼吼冲进还没关门的地铁。
“卧槽,大半夜修路有没有人性?”
“少磨叽,跑快点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到下站集合……艹,别挡道!”
顾拙鸠倒是想闪,可他本就在地铁口,突然十几号人扛起单车不仅挡住他去路,稍不留神还被簇拥进地铁。
死飞族没留意他,兀自奔向安检口,顾拙鸠则准备原路返回,结果地铁广播在此时响起。
叮咚!
“各位乘客请注意,今天的运营即将结束,本站将关闭地铁入口进行最后一班列车运行,请乘客尽快出站或进站,感谢您的配合。”
嘀!嘀!嘀!
“请乘客注意末班车换乘路线,以免耽误您的出行。”
“乘客请注意,本站即将关闭。”
与此同时,夜色下狂奔的两道身影根据罗盘所指方向冲进地铁。
两人双脚刚离开最后一级台阶就听到广播播放:“乘客您好,本站入口已关闭。”
话音一落,楼梯上的地铁门‘砰’地关闭,站内灯光明亮到近乎惨白,死寂得令人心慌,原本甜美的广播女声秒转成呆板僵硬的男音,霎时传遍整个地铁站——
“乘客们请注意,留仙地铁5号线即将到站,请尽快进闸排队等候。”
“乘客您好,为了您的安全出行,请遵守留仙地铁5号线35条乘坐条例规则。谢谢合作。”
地铁站关门时,顾拙鸠闪进男厕,等最后进来的两人跑过去才一脸若有所思地走出来。
灯光忽然闪烁,灯丝噼啪爆裂,偌大的地铁通道忽明忽暗,洗手间传出‘滴答’、‘滴答’的水声,隔间木板门无风自动,吱呀呻.吟,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延伸。
不知是春寒料峭还是身处地底的缘故,阴冷的气息沿着脚底直冲进骨子里。
可以说这会儿的环境氛围不管哪里都符合闹鬼定律。
顾拙鸠仿佛察觉不到身边的诡谲氛围,抓紧绑住裹尸袋的绳子,眉头紧皱,表情充满挣扎,说实话他这次出来的目的非常明确,把黄秀丽的尸体带回广平村,坚决不掺和任何突发意外,杜绝和任何一个玄门中人结交。
他也知道5号线地铁经过留仙区其中一段路出了名的不干净,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进来,可是谁能料到意外把他送进来了。
“唉。”顾拙鸠看向幽长阴冷的地铁通道,十分犹豫。“不知道什么情况,显然地铁里的阴灵被唤醒,要是全都见了血,不小心养出个红衣厉鬼,我对付起来也够呛,说不定大家全折这儿了。”
还是得跟过去看看。
“否极泰来。”顾拙鸠边走边掐祈福手决,小声念:“度人无量天尊。”
他一走远,女厕灯泡噼啪作响,灯丝闪现数下熄灭,浓墨般的黑暗笼罩洗手间,隐约传出窸窣低语,好像是有四五个人挤在女厕最后一个隔间里说话。
先是低语,说到好笑处就发出嘻嘻笑声,突然爆发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夹杂杂音、尖叫和狂笑,倏地销声匿迹。
灯丝闪烁两下,光亮重新笼罩女厕,明亮干净,一尘不染,鲜红的血液从女厕最后一个隔间虚掩的门缝下方涌出,渗透进地缝,转瞬消失不见。
女厕恢复原样,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地铁入口是一段向下的楼梯,连接五十米长的通道,尽头拐角是另一段通道,过安检口再下一段楼梯才进入月台候车。
顾拙鸠到月台时,末班地铁车门快关闭,广播发出预警:“车门即将关闭,请逗留月台的乘客尽快上车。”
嘀!嘀!嘀!
随预警声响起,月台灯逐一熄灭,黑暗由远及近迅速笼罩原本明亮的空间,清晰的脚步声从黑暗里走来。
哒、哒、哒……
是皮鞋鞋跟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异状引起地铁内乘客的好奇,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车门中间冲顾拙鸠大喊:“快进来!”
顾拙鸠加快脚步,直接翻过自动扶梯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进地铁,车门关闭,灯光全熄,黑暗中的无名脚步停在一门之隔外。
刺骨的阴冷如附骨之疽爬上顾拙鸠的脖子,他能感觉到踏进车门时,黑暗里的脚步牢牢贴在后背上,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具尸体,估计就被那东西抓住了。
“没事吧?”刚才出声提醒的男人直勾勾望着顾拙鸠,关心询问。
男人很高,一八七左右,中长卷发绑成低马尾,戴着金丝边框的平光眼镜和医用口罩,眉眼深邃,肤色苍白,穿着医用白大褂,里面是同色衬衫,每颗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下身则是西裤皮鞋。
整个人看起来一尘不染,干净温柔,斯斯文文,像是洁癖不轻的高级知识分子。
顾拙鸠抬眼,扫过他修长的脖子,注意到他喉结上的一颗红痣,“我没事,谢谢。”他向后退两步,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车厢内的乘客。
他所在的这节车厢一共十一人,除了他和身旁的医生还有八人分坐两边。一对年轻情侣在睡觉,旁边是一个仰头看车厢顶的老人,表情呆滞,对面则分别是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ol裙装的都市丽人和一个西装领带的男销售,以及一个长发青年和一个双马尾少女。绿毛头背靠扶手杆正低头刷手机,脚边是他的死飞单车。
其他十四个死飞族青年在另一节车厢热烈讨论月台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