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没有回答,拢着衣袖,朝窗外看去。
院落清幽,支开的一线窗口后是被雨洗刷过的石阶,远处的池塘波光粼粼,荷叶泛黄,在水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我要见燕暮寒。”
裴聆浑身一震,看看祝珩,对着塔木挤眉弄眼:他要见将军。
塔木快速朝房门瞟了一眼,小幅度地摇摇头:不行,将军不想被发现。
裴聆硬着头皮上前:“将军事务繁忙,您——”
“我要见燕暮寒。”祝珩摩挲着玉珠,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烤羊腿,让他来,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祝珩抬头看过去,他要见的燕暮寒正站在屋檐下,肩背挺拔,好似雨后新出的青竹。
燕暮寒沉声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塔木三人忙不迭退下。
屋檐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水,燕暮寒穿了一身灰白色的衣服,肩头已经被洇透了,形成一片深色的湿痕。
祝珩捏紧了玉珠,从痕迹的大小推测,这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你学会南秦话了?”
刚才那句话没有让裴聆翻译,可见燕暮寒学有小成,基本上能听懂南秦话了。
秋风吹来清冽的寒意,炭火呼啦一下燃起来,冒出些许火星子,燕暮寒转身关好门,站在门边,一句话不说。
祝珩思忖片刻,试探道:“听不懂我说什么,看来燕将军学艺不精。”
燕暮寒瞪了他一眼,又扭过头。
这可不像是听不懂,更像是在故意闹脾气。
祝珩有些想笑,这种装聋作哑的闹脾气方式,明心五六岁的时候就不用了,燕暮寒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燕将军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他自问最近没有惹到燕暮寒,反倒是这人每天夜里偷偷潜到他房间,按理说应该给他一个解释。
软榻旁边放着两个炭盆,裴聆说下过雨后寒气重,怕他着凉,特地加的。
祝珩被烤得浑身发热,想扯开衣襟透透气,刚抬起手来,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似乎太失礼了。
他现在的行为也很失礼。
一个“战俘”不恭恭敬敬的给将军磕头就罢了,反倒跟个主子一样窝在软榻上,八成是活腻歪了。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咳咳,将军不想跟我说话吗?”
燕暮寒纠结半天,蹦出两个字:“不是。”
“那为什么不理我?”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话,就在祝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燕暮寒开口了:“我在,生气,你的。”
祝珩强忍住笑意:“你在生我的气?”
南秦话太难了,小将军还没学会,不仅有口音,语序还颠三倒四。
燕暮寒重重地哼了声,算作应答。
在军营中,每当他这样,将士们总会被吓得两股战战,燕暮寒哼完后偷偷打量着祝珩,怕自己太凶,把他吓出个好歹。
怎么不说话了?
难不成真的被吓到了?
燕暮寒有些后悔,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眼里满是懊恼。
祝珩倒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燕暮寒太……可爱了,像是虚张声势的大狗狗,在等着他去哄。
祝珩前二十年用到“可爱”的次数少得可怜,基本集中在明心和狸花猫身上,前者脸上画着王八的时候勉强算是可爱,后者摊开肚皮要他撸的时候很可爱。
除此之外,这个词是第一次完整的用在一个人身上。
还是个大男人。
祝珩一下下拨着手串,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太上头:“既然在生我的气,怎么还愿意来见我?”
这是敌国的将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打下了南秦十二座城池的凶狠狼崽子,可不是乖巧的大狗狗。
“你,不吃羊腿,为什么?”燕暮寒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羊肉,你不讨厌,我来见你,问你。”
他是来问问题的,可不是原谅了祝珩。
这人骗了他,他是不会轻易原谅的,思及此,燕暮寒又哼了声:“还在生气。”
祝珩弯了弯眼,他突然想起塔木嘟哝的那句话,原来是在说他不喜欢吃羊肉:“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羊肉?”
看来厨子也是燕暮寒叫过来的,为的就是弄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吃烤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