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钟予想。
抚上岸边之后,像是泡沫在水里破碎的声音。
透明的浪泛着阳光的金色,拥上岸,到他的脚边,宛如无声的牵引,试图将他拉回拥抱。
一下,一下。
泡沫缓慢地在他的脚边破碎,像是一瞬间门凋零的花,细细密密地触碰着他的鞋尖,又缓慢地褪去。
泡沫涌起,又破碎。
钟予垂着头,怔怔地看着。
海风吹拂着他耳边的碎发,扫在耳廓上,有些轻微的痒意。
浪尖的金色灼着他的眼。
他睁着眼,就这么看着。
被明亮的光刺到,眼睛有隐隐的烫意。
黄昏的光落在了他的脚边。
散落的玫瑰花瓣,被一起冲上来,随着海浪又隐没而去。
他想起了婚礼那一天。
……
婚礼的那天,仪式在下午就已经结束了。
直升机将散场的宾客接到另一个地方下榻居住,这整座漂亮的小岛的黄昏和夜晚,全部都被留给两个新人。
留给两个人的独处时光。
这是来自钟家父母的馈赠。
钟予有点想哭。
他慢慢地看着那个木制的窗棂。
窗外的阳光灼得他眼睛有些刺痛。
他抬起眼,转向在客厅另一侧单人沙发上靠着的女人。
她替他挡了很多酒,现在脸上还只有着很淡的微醺。淡金色眼眸垂着,带上了几分醉意,看着人的时候更令人心脏怦跳。
像是有无限的深情,让他恍惚。
沉溺在海里。
她放下看了很久的商业新闻,看了看天色,想起来什么似的。
弯起唇,对他说,“要日落了,想出去走走吗?”
她的眼神温柔。
钟予偏过脸,低声说,好。
海风吹拂,日落前的黄昏落日熔金。金色融化,落入海里,大片大片地铺散开来,像是被揉碎的柔软金箔,风一吹起,蔓延到他们脚边。
他们慢慢地走着。
唰啦啦的海浪声中,钟予嗅到了淡淡的玫瑰香气。
那是他们婚礼用的大片大片的玫瑰。散落的花瓣有的被卷着送上岸,瑰艳的红色,在金色的昏光之中也看不太清晰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是伴侣了。
钟予茫然地想。
他是……她的夫人了。
玫瑰的花瓣送到他的脚边,又褪去。
最后,他们在沙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并排,对着海面坐着。
钟予瞥过眼,他的手放在身旁的沙子上,离她的手很近。
很近。
她仰着脸,微微眯起眼,正在欣赏远处的落日景象。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钟予抿了抿唇。
他看着她的手,想要前进一点……却又,停下了。
他想起了她说的话。
最后手微微地动了动,他垂下眼,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
钟予忽然意识到,之后他们两人之间门的距离,就是这么近,这么近的距离。
他再也前进不了了。
他站在她身边,却再也牵不了她的手了。
鼻尖有些酸涩,钟予勉强地抬起眼,看向海面远处的落日。
阳光灼眼,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眼里漫起的模糊水意,委屈都是假的。
在婚礼上的时候,或许是玫瑰的香气太浓,或许是神父的话语太轻,或许是她微微笑着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太真实。
念完誓词,她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那一刻,钟予的心恍惚着怦怦跳动。
在那一瞬间门,他抬眼望着她。
他幻想里的画面……就在他的眼前。
于是在他们走回休息室,她抬手帮他理头发上落下的彩色碎片的时候,钟予鼓起勇气,将自己送进了她的怀里。
他说,“苏蓝,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略略惊讶的目光垂眼望他,却没有把他推开。
他说,“我们能不能……”
……
未说完的话,都吞咽在了她屈起手指,敲上木制的窗棂的那一刻。
咚。
敲在了他的心上。
让他的嗓子,喉管,脊背,一处一处僵硬。浑身发麻。
钟予手指攥得很紧,很紧,才没有掉下眼泪来。
她递给他盛着白葡萄酒液的杯子的时候,滑下喉咙的酒液又苦又涩,他却竟然觉得尝不出来了。
鼻尖又酸,胸口沉又重。
落在她肩上的泪,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脖颈。她的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她轻声安慰他。
好了,下次不让你喝酒了。她说。好了,钟予。
……
就像现在,坐在海边,苏蓝带出来了那瓶酒,手边却只有她自己的杯子。
透明的酒液倒入杯盏,她对着落日眯着眼慢慢地喝着。
海边只有他们两人。
钟予说,“让我也喝点吧。”
她转头,微微扬起了眉。
似乎是想起了他之前被酒液呛得咳嗽的画面,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唇角弯了下。
“落日这么好看,不喝一点是有点可惜。”
“不过只有我的杯子,”她问,“你不介意么?”
钟予接过她手里的酒杯。
“不介意。”他说。
“好。”
她转头去看正融化向海面的落日。
钟予垂眼,在杯沿上,她喝的印迹旁边,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慢慢把杯子送上了自己的唇边。
他抿了一口。
酒的味道,还是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