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绍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有些愕然又心觉理所当然:都那副鬼模样了,活下来也是发癫的邪祟。

“尸体?他死在宋府了吗?”

“他不是死在宋府,他早便死了。”蓝衣裳笑道,“你们说的那个新郎官,至少是已经死掉三百年以上的古人了,只剩下一堆骨头。”他没说,但心道:“脑袋还被你们常老师一箭射个粉碎。”

三百年??姬绍差些脱口问出声。

“怎么会有三百年?”他心想:“莫不成我是打了我的老祖宗??那不是妖怪,是我亲爹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

“……要是老祖宗和我干的是一样的行当,那老祖宗会个阴阳八卦局也不算稀奇。这法子监的术数,还是从前朝传过来的呢。

“老祖宗要拿我去当替死鬼,我一气之下打了他,这一段可千千万万不能让我爹知道。”

姬绍胡思乱想一通,一边忍不住往混账处想觉得没准是打了族谱上数十代八代的老祖宗,一边觉得讲不通,他祖上可是北方人,到他爹这一辈才跑来南府做生意,他祖宗是哪来的天大本事,顶着坟头跑到金阊府白浦县,给他这个重重重重重孙儿找不痛快的。

姬绍正在糊里糊涂、想入非非,常照山沉吟片刻后问金乌卫道:“你们可还记得近二百年前,太-祖征伐天下时,百姓多饿殍多死伤,前朝的钦天监在史册上记过一卷案宗,出现了一个羊教,宣称能让死掉的庄稼重新发出芽来,死掉的人也重新长出筋肉,活过命来?”

蓝衣裳脸色肃下来:“师哥,你是以为……”

“自周王到如今,”常照山道,“多少朝代多少年了,那些邪祟和信众向来是换汤不换药,换个名号不过是换个名头,做的还是一模一样的事。”

常照山掐了个指诀卦,摇了摇头道:“不知他们那些信众现如今又起了个什么名号。”

蓝衣裳心下叹为观止。当年他还在法子监未结业时,常照山是先他两年入监的师哥。术数无好坏,可天赋分高低,当初在东监,常照山便是他们东监将近百人中的全课业头名,阅读卷宗堪称过目不忘。

史册延沓三千余年,没有数十万册,也有十数万册,太-祖自建大启朝以来的二百余年,金乌卫也至少记录有史册上千册,常照山竟能随口从学生说的几句话里,从史册中比对中相似的案宗。

这等法子监也难能一出的人物,结业后竟留在了法子监。常照山不比那些心直口快的愣头青,心思极细且兼城府,若是同他一样进金乌卫,做官到现在品级绝对只会在他之上。

谁料常照山竟甘心在此教书育人,几年前法子监去府西那穷地方建了西监,常照山竟又转去了西监。

“你师姐来找你了。”常照山掐诀算出有人来,向姬绍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你以为有端倪的事要说?”

常照山此言的意思是要放姬绍走,几个金乌卫互相看了看眼色,各自默许。这小子看着活蹦乱跳,能说会道的,从宋府出来躺床上动弹不得的那几个比他更像中邪的。再说该问的,该记的也都问了记了。

姬绍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这才突然想起来:“老师!还有一件事!在宋府我好像看见……看见‘神仙’了。”

他边说边在心中道:“什么劳什子的鬼神仙,那鸟样子也是配让老子叫神仙的,可那实在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密密麻麻白花花的,一回想就让人头痛得好像要炸开,说怪物又太普通,宋府到处都是怪物……只好拿史册里那些信众的叫法了,叫‘神仙’吧。”

“噢,”他想,“我还要解释解释,这是我从史册中引经据典来的说法,免得常萝卜以为我又中邪发了癫。”

可还不待姬大学问替自己作个注解,常照山和金乌卫便齐齐变色。

若说他施展的阴阳八卦局是铁枷铁锁,此刻顷刻便在他脚下成型的阴阳八卦局便如密不透风至少三尺厚的钢铁狗笼,乾卦闭气,坤卦定身,离卦坎卦锁经脉,兑卦泥足深陷,艮卦泰山压顶……

以及巽卦禁言。

就巽卦凭什么能让人说话出不了声一事,初入监被屡次禁言的姬绍问过师姐,师姐给他讲解说因为常萝卜发现“声音要借由风中之气才能传播”。

金乌卫拔刀疾言厉色道:“你刚才说什么???”

姬大学问张大嘴:“————”

“你说什么??”

“……”姬绍心道:“我说你爷爷,我说老子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大神仙。害怕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