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忙上前,他有些紧张。
系统在他脑子里逼逼赖赖:[你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紧张什么?别紧张,你就把他当做面试考官,然后你就摆烂。]
连星茗更紧张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眸时也算是面色沉着冷静,有理有据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与理想,以及皇姐才是那个更适合修仙、也更想修仙的人。在他说话的时候,裕和微笑着点头,并未打断。
连星茗愈加有信心,觉得此事能成。
最后他一句总结:“仙长,承蒙厚爱,摇光实在不喜弹琴,更无缘修仙。此次错过仙缘,是摇光成不了大器,配不上当您的徒弟。”
裕和沉吟片刻,含笑点头。
“好。”
连星茗愣了一下,惊讶抬头。
这、这就可以了吗?
他几乎按耐不住唇边即将溢出来的笑容,心中大喜道:“多谢仙长体谅!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皇姐,想必她也会很开心。那摇光就不继续叨扰仙长了。”他恭恭敬敬拱手鞠躬,为表尊敬与感激,用的还是仙门的礼仪。
转身向外走。
途径傅寄秋时,他轻轻眨眼,扬唇悄悄在袖子下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傅寄秋微愣,抿唇偏头笑。
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买马奶糖糕用的两枚铜板,甚至还是从赌桌上顺来的。
连星茗这是在感谢他。
傅寄秋刚要不着痕迹回应,侧面掠出一缕微光,精准打在了连星茗的后脖颈上。连星茗身形一下子软倒,傅寄秋微愣上前接住,停顿好几秒钟后才犹疑看向裕和:“……师父?”
裕和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
声音却宛若大道无情。
他含笑问:“是摇光求你带他来的?”
傅寄秋:“……”
裕和道:“摇光这个孩子天赋虽高,性情却三心一意、口腹蜜剑。许是成长环境污染了他,日后入蓬莱,你要以身作则教他改正。”
傅寄秋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将连星茗放好,起身拱手道:“师父,弟子认为,既然摇光无心仙缘,那便不可强求……”
裕和开口:“你为何在替他求情?”
傅寄秋唇瓣动了动,道:“弟子……并无。”
裕和道:“摇光虽是你未来的小师弟,却与蓬莱其他门生并无不同。你不必格外厚待,也不可故意冷遇,三千门生对于你
来说,应当都要一视同仁。若今日换作旁人,你可还会求情。”
傅寄秋:“……”
“摇光与崇宁一人,眉间皆有孤星煞意,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辈。一人阳寿均短暂,既然要渡一人成活,自然要择天赋更高者。”
裕和微微一扬手,室内就有一道柔软却不可抗拒的风,将傅寄秋与连星茗一并吹出门外。“啪”一声大门紧闭,里面传来慈祥的语调:“也不必再停留佛狸。现下,便启程吧。”
蓬莱仙岛说要启程,那便是当即要收拾行李立马踏上返程的。雷厉风行,速度快到佛狸皇与皇后都来不及收拾连星茗的行李,只能堪堪挑拣了些随身衣物让人带上。
连玥紧赶慢赶,才在众人即将御剑而起时拦住了傅寄秋,她命侍女抬上箱子,眼眶通红不舍道:“少仙长请将此物带上,这是星星从小到大日日擦洗的战甲,若房中无它,他夜间可能都会睡不着觉。还有——这是他种的小盆栽。是他与白羿小侯爷一起种下的,若是无它,星星定也是要闹的。”傅寄秋一一将其纳入储物戒。
他还抱着连星茗。
连玥揉了揉眼眶,轻轻摸了摸沉睡不醒的连星茗,指尖不舍揉了揉。
她肃然行礼道:“此一去,他便尘缘尽断,往后的路家里人不能再陪他一起走了。还请少仙长照顾好我家星星。”
傅寄秋避开她的礼,颔首道:“自然。”
一行人御剑而起,连玥在皇城下追出数步,仰头痴痴看着各色剑光从天际一去不返,最后迟缓停下了脚步,抿唇揉了揉通红的眼眶。
再转身之际,仙梦破碎。
她是佛狸长公主,也是连星茗的长姐,弟弟无法完成的愿望,日后就由她这个长姐代劳吧。
连星茗是在半路上醒的。
脚下悬空,呼啸的风从耳边刮过,从上往下看,地貌变得不再熟悉。也许他已经到了大燕境内,又也许已经到了漠北。他定定看了许久,转面攀上傅寄秋的脖颈,恨恨一口咬下。
傅寄秋闷哼一声,撤开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低沉道:“对不起。”
“你欠我两块铜板。”
连星茗含糊不清说完,将脸深深藏进了傅寄秋的脖颈处,呼吸都带着刺骨寒意,没一会儿后者那块的衣衫就湿了大片。
被障气污染第一层,是身临其境。
裴子烨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也听不见连星茗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能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感知到后者的情绪波动。
他一直以为连星茗是自己想修仙的——毕竟这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练琴练到十指惨不忍睹,连拿东西都是个大问题。
连星茗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也从未提及连玥、白羿等人。
他也一直以为连星茗与傅寄秋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若真论及什么,那也只能是傅寄秋包藏某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思。
甚至就连裴子烨对燕王妃提及
此人时,都是自傲庆幸说:“我先来,他后到。”
可是就在刚刚,连星茗恨恨咬下那一口,傅寄秋反倒伸手揉了揉这人的脑袋时。
裴子烨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莫大怀疑。
——真的是他先来吗?
他沉浸在幻象当中,能够清晰感知到连星茗时而欣喜、时而低落。这些对于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连星茗,他认识后者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了,那个时候的连星茗,叫做连摇光。
不会将软弱外露,也不会真的哭出来。他一直都是笑面迎人,对于裴子烨时不时的抽风,也都是宽宏一笑揭过,并不与他计较。
惶惶然间,裴子烨突然想起来一件被他深埋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回忆起的事情。
大约在最后一次送药之时,他看见连星茗脸上有个鲜红的巴掌印,背上也有许多师门罚打的棍痕。在他进屋之时,连星茗趴在床上,眼眶还是哭红过的,将脑袋埋在自己的手臂中。
抬起头来。
面向他时却又是一张仿佛不在意的笑脸。
旋即微笑着、审视着,对他说:
我要你以五十万精兵为聘。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的裴子烨尚且年幼,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脑中心中全都是心悦之人并不喜欢他这一件事。可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他才懵懂忆起在连星茗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宇微颤眼眶通红,一双从前含笑的晶亮瞳孔浸满了喧嚣与崩溃,仿佛随时都会在他面前破碎掉。
裴子烨从未像现在这样焦急过,焦急地想要知晓连星茗当时到底在面对着什么,想知道自己那些年究竟错过了什么。
可他冥冥之中又惶恐,害怕继续看。
他怕。
他怕连星茗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傅寄秋了。他怕是两国联姻的婚约斩断了这两人之间的情缘,他最怕的是——
他裴子烨,才是后来的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