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小点声儿。”连星茗抬起指尖轻描杯口,垂下眼帘说:“你不是这个意思就好。”

裴子烨脸色更白,垂下身侧的指尖蜷缩了下,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你对他也这么冷酷?”

“谁。”

“还能有谁。”

他们之间话赶着话,气氛有些紧张,连星茗没再开口。很快他身边的椅子被人扯开,裴子烨坐了下来,道:“若我与他身份调换,我是你的师兄,他是大燕义子。你与傅寄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可会像对我这般,去对待他?”

“这种话毫无意义,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连星茗心感无奈,道:“更深露重——”

裴子烨一听见“更深露重”这四个字就后背一凉,生怕他下一句是“裴少侠路上小心”,好在连星茗道:“你非要夜半三更在我屋中议论这些,我即便有心与你说道,也于礼不合。”

裴子烨道:“又非寡男寡女,于什么东西?合哪儿礼?你们佛狸的礼?”

连星茗抬睫看了眼窗外高高悬起的月。

又偏头看向他,目光平静。

“你怎敢跟我泰然自若提佛狸。”

一字一顿,重若泰山。

裴子烨脸色登时就不对劲了,肩膀重重向下一垮,张了张嘴巴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撑着桌面站起身道:“你……你等一下,我带了个人来见你。”

连星茗对于他带了谁来毫无兴趣,可当裴子烨真拎着那人进来时,他还是稍稍挑了下眉头。

——是世子。

世子一看就是强行被拖进魔宫的,发冠外斜脸若白纸,满脸“我要死了要死了”的惊恐。

一进来。

连星茗刚要疑惑询问,世子见到他,面色猛地大变,“噗通”一声跪地行了个朝拜大礼:

“草民见见见见、见过仙尊!”

连星茗正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向裴子烨。

裴子烨本抱着剑,一看他视线扫过来,立即开口甩脱:“不是我说的,他自己猜出了你的身份。”

连星茗又看向世子。

世子兴许是觉得行大燕的礼是在面前人的雷点上狂踩,慌忙起身行了个曾经在障妖幻境中看过的佛狸礼,动作四不像。他又干巴巴拱手行了个仙门礼仪,短短一分钟里他就行了三个礼,在连星茗开口的那一瞬,世子猛地跪地哭丧着脸发誓道:“仙尊!我守口如瓶,我谁也没说,我连将您身份告知他人的念头都不敢动一下啊!”他此时但凡只要想活命,就不敢提及曾经狠坑连星茗好几次的“辉煌事迹

”,只两眼发直道:“我祖上也非燕王妃那一脉,您要是想寻、寻仇,要不您先赏个脸过目一下我的族谱吧?”调查,人倒是来了一波又一波,却只查出个‘皇室生出障变’,也只能确定有障妖作乱,无人能解决这个难题。皇室与宗亲子嗣有异,并且数年未找到解决方案,此事万万不可对民众袒露,否则必将人心大乱,更有甚者山河动荡!”

连星茗听到这里,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眉目变得有些冷淡。

他倒也不会下作到出去到处宣扬此事,却也没有为之担忧的多余善心。开口时,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淡:“既是十五年前开始出现狸猫换太子的现象,障变也应是十五年前生出的,当时可有什么异常变故?”

“有!有的!”

世子连忙道:“十五年前满打满算,只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皇室的祭祀祠堂被人给砸了!所有先人的牌位都被人一把端掉了。”

连星茗下意识问:“肇事者就是被障妖附身的人?”

世子摇头,脸色更白:“不是……肇事者他……他不是个人,他是一具铠甲……”

若非当年听父亲亲口提及,世子自己也不敢相信,十五年前有一具黑金色的铠甲威武若战神降世,其内空空如也却能够直立行走,挥着长剑将祠堂砸了个稀巴烂!

他道:“那具铠甲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仙法也对其无效。皇宫侍卫百千人,甚至还有驻宫的大门派出身的仙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祠堂砸掉,旋即大摇大摆出宫,一路南下。”

“倒是一件新鲜事。”

连星茗沉吟道:“只是一具铠甲而已,不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应该是被有心之人炼作了法器。这个有心之人也许就是障变的来源,你们可有从这个方向着手,去寻找在背后操控铠甲的人。”

这时候,裴子烨突然开口:“已经找到了。”

连星茗偏头,“哦?那直接抓不就行了。”

裴子烨道:“人十五年前就死了。”

“……?”

裴子烨继续道:“被障妖附身的人是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宫妃,祠堂被砸第一天她就寻了根草绳在寝宫里挂上,自缢身亡了。她死后附身于她身上的障妖消失不见,障变现象却还在——皇室与宗亲的狸猫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出,自那以后便找不见障变源头,更寻不到障变解法。”

连星茗沉默一会儿,垂下眼睫说场面话:“我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此事与我无关,我不感兴趣也……”

裴子烨打断,沉声道:“与你有大关系。”

连星茗话语声一顿,皱眉看向他。

裴子烨却没有看他,转头看向世子,以眼神示意。世子领会,忙道:“那位宫妃娘娘自缢之前,曾用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以鲜血涂满了殿内整面白墙,只写下了两个字——”

说到这里,世子心跳加速,禁不住抬起眼悄悄看连星茗一眼,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眼前这个人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嘴巴比大脑快,脑补都没出,说话声已经先出了:“白羿。”

砰!

窗外,细雨夹着一声闷雷。

骇人心魂。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

房间里静了很久,静到人心发慌。

连星茗一寸一寸转过头看向世子,眼眶发烫,听见了自己凝滞、发紧的声音,“你刚刚说那具铠甲一路南下,可知道它去了哪里?”

世子听到这个问题就觉得眼前一黑了,他更不敢与上方这双眼对视,面色铁青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回仙尊,他去了连、连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