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020 救世主,你救谁

那人蹲了下来,乔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到有冰凉的发丝拂在面上,是他的头发散了下来。

他的呼吸声,似乎也有些急促,一句话也没说,掌心凝聚灵光,虚虚拢在她上空,只是那抹光不再纯粹,也不强盛,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抹光。

乔栀再次感到那流水般的触感。

她不由得有些希冀。

要是能治好就好了。可那些伤口却怎么也愈合不上,依旧不住地流血,流血。

为什么?

谢尘寰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声音有些低哑:

“你不是,不死身吗?”

乔栀根本回答不了他,因为痛感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扭断的毛巾。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通常都会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现在,她竟在心中呓语:

神啊……

救救我……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家,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我还有未来……我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神就在面前。

神就在她面前。

但他救了别人,他并没有选择她。

乔栀的眼睛忽然睁得极大。泪水涌出眼眶,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应该不要喜欢你的……”

她委屈又难过,却再也没有机会发泄了,她就要死了。

“我不想要这样。”

“我不想被抛弃啊……”

她每念一句,少年的脸色便愈白一寸。

她却又突然充满希冀地看着他,好像回光返照,“七郎,我还能再活过来的吧,我肯定……还能活过来的吧?”

被杀掉的每一次,她都会有这种感觉,我可以活着的。

总有一天,我可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

我还有奶奶。

但是为什么,这种痛还不停止,为什么胸口越来越冷,为什么眼睛快要看不清了……

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

救命啊……奶奶,小智,救命啊……我要回家……我还要上大学,奶奶给我织的围巾,我还一次没戴过……我……

她的心声在某一刻彻底地断绝。

那丝祈祷,那微弱的,神啊,就偏爱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那样卑微的声音。

可他还是放弃了她,去救了别人。

“够了。”

月吟忧按住少年的肩膀,阻止他输送法力的举动,“她已经死了。”

谢尘寰低头。

少女大睁着眼,那双原本比长明灯还要明亮的眼睛里,早已黯淡死寂,一点光都没了。

她的手那么小,他一只手就可以包在掌心。里面紧紧攥着一枚平安符。平安符上,沾满了血迹。

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像是一个神官对着信徒说,

又像是男子对心爱的女子许下承诺。

“握着它祈祷,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如今,平安符沾满了她的血,被她紧紧地攥在掌心,似乎仍在小声祈祷。他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心声了。

她死了。

……

……

乔栀醒来时,山洞外暴雨如注。

身下铺着不平整的乱石,无数雨滴飞溅进来,将洞口处的杂草打湿。

身边有人缩着肩头,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丫头,嘤嘤嘤地哭着,其声悲凉,浑似死了双亲。

然后,也不知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站了起来。

一起身,便与乔栀对上了视线。

“啊——!”那丫头五官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一幕。

乔栀却十分淡定。

小丫头白着脸后退好几步:“小、小姐你,你不是死了吗?”

明明刚才她摸过心跳,都已经不跳了啊!

乔栀心说,是,你小姐确实死了。

而她本人……也确实死了。

乔栀悄然从袖子里伸出手,摸上心口,那里一片冰凉。

她确认过,这具身体是她自己的,她不是借尸还魂,却,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还保留有意识,能够行走和说话。

是变成了怪物……还是厉鬼?

不管了,至少作为人的记忆还保留着,姑且就当自己还是人吧。

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连帽披风。这是一个少女给她的。

她在路上遇到了对方,彼时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奇怪的是,此女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就连泪痣的地方也一般无二。

但经历了清妩的事,乔栀已经没多大震惊了。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有许多跟她长相相似的人。

但当时她看着那少女不断流血的致命伤,却莫名地,感到一种渴感。

她在渴望那鲜血。

她为自己这变化而感到心惊。

回过神来,“瞎说什么,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丫头却很震惊:“小姐,你不傻啦?”

原来之前她的主人,是个傻的么?

絮儿却很高兴,小姐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只是,小姐看上去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絮儿偷偷看了一眼。

少女眼瞳漆黑,皮肤苍白,五官精致,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外面雨越下越大,絮儿知道小姐从小体弱,于是十分自然地抱住她。

只是贴上去的瞬间,她就打了个哆嗦。

“小姐,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冷……”就好像,好像尸体一样。

废话,死人当然冷。乔栀也没推开她,活人的体温对如今的她来说就像是暖炉,感觉还不错:

“我一觉醒来,好多事都记不清了。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都发生了什么。”

婢女的智商似乎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交代了。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顶替的这个身份的主人,叫做崔栀。

乃是皇城世族崔家的庶女,刚刚认领回家,在此之前,她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奸生子女。

也就是崔家家主在外鬼混,所生下的私生女。

好在,她有个争气的同母哥哥,去年跟着家主上战场,打了不少胜仗。

他用战功,换来生母入崔家祠堂,以及妹妹的一桩婚事。据说许了个不得了的贵人。

崔栀话少沉闷,智力有损,却一朝攀了高枝。惹得家中姐妹眼红不已。

这是又穿越了吗?

乔栀漠不关心,她只想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恢复原样。而且最近,她看到一个很诡异的东西。

她伸出手,向那丫头的肩头抓了抓:

“你能看到自己这里有一团火吗?”

“啊?”絮儿愣愣的,“小姐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奴婢听不懂?”

是了,活人看不见。

命火。

据说,活人身上有把火,头顶一把、双肩各一把,而这种火,只有死人才能看见。

所以说她现在真的,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了。

她捋起衣袖,看着那隐隐透着青白的肤色,她皱起眉头。莫非过几天还会长出尸斑不成?

那可太糟心了。

突然,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那娘们儿肯定躲在这附近。”

“给我搜!”

婢女猛地一惊,她吓得抱紧了乔栀,“怎么办,怎么办,那些山匪,还是追来了……”

“絮儿好不容易找到小姐……”她绝望地说,“不然絮儿去将他们引开吧……”

一个弱女子遇到山匪,后果可想而知。

没想到,她如此忠心。

乔栀按住她说:“没事。”

万鬼深渊的那次死亡后,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会感到疼痛,不再会感到强烈的高兴和悲伤。连眼泪都没有了。

但是,她却多了一样能力。

正好可以试验一下。

于是她一个手刀,便将侍女劈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

“哟,果然在这。”

“终于让老子找到了,臭娘们儿跑得挺快啊!”

本以为,会看到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只小老鼠。

谁知道……

山匪徒然打了个哆嗦。

少女一双眼黑白分明,死气沉沉,就好像死了很多年的尸体那般。

她脸色惨白得可怕,双唇却像是玫瑰花般红润柔软,缓缓开合。

“是你在找我吗。”

语气阴森森的,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这娘们看上去有点邪。”山匪琢磨着,但很快,色心就占据了上风。

“管他呢。这种姿色,老子半辈子都遇不到。”

正好,幕天席地,将喜事办了。

然后,男人眼里闪过狠色,再人不知鬼不觉地拧断这小娘们的脖子,差事完成,赏银到手。

那少女黑裙委地,像是一朵漂亮柔弱的栀子花,男人试探地伸出手,在摸到她脸的一瞬间。

他的心中突然一阵发寒,而他身边小弟的表情,也变得极为惊恐。

“老、老大……那是什么……”

一道阴影笼罩。

男人慢慢抬头,只见那山壁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惨白的鬼手,握着一把巨斧。

斧头上沾满血迹。

那山匪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被劈成了两半。在场所有人,全都被吓得瘫软在地。

乔栀袖口轻扬,挡住了飞溅过来的鲜血。

她心中响起一声叹息。

回不去了。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杀死的第一个人。

那尸体,血淋淋地摆在那里。但是,她肩上的命火稍微亮了亮。皮肤也稍微恢复了点血色,有了人的感觉。

她隐隐觉察到,只要杀人,或者说,只要有活人的血,就能点亮她的命火,短暂地还阳。

嗅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她心中一片荒芜。

杀人了。

意外的是,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没有任何的不适。

眼见这般可怖的一幕,其余山匪早就爬的爬,跑的跑。

乔栀低头看着,山匪的血应该,也可以续命吧……?

她缓缓挪过去。

又有一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马蹄声,刹那间,火把照亮了山洞,乔栀被刺得眼睛发疼,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闯进来的士兵,看着那尸体,纷纷瞪大了眼。

“这是……野兽干的?”他们是皇城守卫,奉命来剿灭山匪。

紧接着,他们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蜷缩在宽大的披风下面,裸露出小腿,白皙的皮肤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谁能想到,荒郊野外竟有此等香艳。

尸体,美人,血。再一联想京肿频发的诡事,很难不联想到妖邪。

为首的将领沉着脸道:“提走,带去审问一番。”

乔栀正要开口——

“姜吟,发生何事。”

那声音清润,听上去很年轻。

来者一身白道袍,黑发用简单竹簪挽起,散落下来,清雅贵气。

那将领转身,毕恭毕敬:“殿下。”

殿下……?

乔栀抬头,看见了一张少年的面孔。

冰雪般的肤色,修梁薄唇。他低垂着黑眸,额心点着一粒朱砂。

禁欲又俊美。

乔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这张面容熟悉至极,她不会认不出。只是,比那位神官,更加有人的感觉。

也许,是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太久。少年微微抿起薄唇。

他心中困惑,觉得这少女给她的感觉隐隐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心中云遮雾绕地,升起股朦胧的情愫。

可她身上,却又有一种古怪的气息传来。

这种气息,让他觉得非常、极其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