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栀怔着,难免想到在自己坠落深渊时,那团拼命燃烧,俯冲而来的身影。她闭了闭眼,原来,是谢弋楼……
“他也在此间?”
“正是。”
月吟忧不能再多说了,嘱咐道:
“关于太上忘情诀,我有一些忠告。”
所谓无情道,并非漠视一切的冷漠无情,而是从有情到忘情,有情似无情;
若是修行到最高境界,便能神魂遨游四境,所求所想,皆能实现;
“你要看清‘情’、铸新‘执’,悟出‘爱’,才能承得不灭之命火,重返阳世,证道飞升。”
月神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惆怅,还有希冀:
“带着执着,去寻找那个被毁灭了的,最珍贵的东西吧。悟了明了,轮回命火生。”
“但是,若你在秘境死去,便是灰飞烟灭。”
永无来生。
到了那时,那人为你求来的,只属于乔栀的一生,将会彻底地结束。
……
孤零零的马车停在山道上,它周身绣着的金色丝线突然无风自燃,烧成焦黑。
驱邪的作用消失,一些难以靠近的小鬼,纷纷爬上了马车,它们探头探脑,甩着长舌,呲着血盆大口,想要破门而入。
车帘被一只纤瘦而惨白的小手掀开。
突然间,小鬼们一哄而散。它们尖叫着,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走了。
马车上,款款走下一个少女。
只见她身披漆黑大斗篷,小脸惨白,嘴唇红润,诡异渗人,又妖冶艳丽。
有只小鬼仓皇逃跑间,跌在了地上。
少女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问:
“方才从马车下来的人呢?”
小鬼发着抖,伸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于是乔栀抬步走去。
终于,在一棵花树下,她找到了那个少年。
对方白色的道袍被血洇透,一手握着剑,一手紧紧护着一人,那个叫做云吞的道童,已经昏迷过去。
他念着诀,尽力抵抗着什么,额心朱砂鲜红闪烁。
一条青色的,足有拳头粗细的蛇缠在他劲瘦的腰间,长长的蛇尾,却有人的脑袋,生了一头鸦青亮丽的长发,一张脸姿容冶丽,媚骨天成,她的蛇尾紧紧地缠绕着少年,愈发缩紧。
少年原本白玉似的脸庞变得灰扑扑的,嘴角溢出丝红,逐渐,他的嘴唇开始发青。
竟是长睫一阖,晕了过去。
乔栀有些意外。
深渊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一边施法,解救众人,一边与偃师玉的法相缠斗。还能分出法力,来镇压万鬼深渊的封印。
这样的净世,现在居然被一只蛇妖打得吐血晕倒。
简直,不堪一击。乔栀十分不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造化镜还能削弱人的法力不成?那他又为什么要进到这里面来?
青百叠却是大喜。
得手了!
她尾巴一卷,正要把人卷跑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背一股寒意袭来。
她一扭头,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
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但小脸上嵌着的那双眼睛,无端看得人心头一凛。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瞳孔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准确地来说,是没有感情。
根本没有人在面对妖物时的恐惧。
一点都没有。
青百叠好歹是堂堂魔君。自然有高于一般人的警觉性。
心说这黄毛丫头好生古怪,忍不住以神识探她真身——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青百叠的脸隐隐发青,她原本也只是试探地看一下,说不定对方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口吃了就是……
但没有想到,她竟然看到了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始祖女君……
元媞!
青百叠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少女身后的法相。
女子身披天衣,侧睡于业火红莲中,手捧一颗骷髅,眼眸半阖。
莲花开,血雾绕,美到了极致,也邪到了极致!
这少女的法相,竟是元媞!虽是沉睡状态的元媞,却仍吓得青百叠差点当场尖叫出来。
莫非她就是……女君在人间历劫的躯体吗?
青百叠是知晓三万年前那场赌约的,如果她真的是那位女君……
对上净世,青百叠尚且有一争之力,但对上元媞,可就毫无招架之力。毕竟再强的邪魔,也不过是她桌上的一盘小菜。
乔栀原本想召出鬼手,与这蛇妖一战,拿对方来测试她新get的技能,强度有多大。
谁知对方突然朝她趴了下来。
还磕了个头。
“大人饶命。”
对方不战而降,让乔栀茫然了一瞬,她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强行打一架。
那粗粗的青色蛇尾,也慢慢从少年的腰上放了下来。
女子谄媚道:“我知道大人是想要这具纯阳圣体,百叠这就献给大人……”
“纯阳圣体?”
那是什么东西。
看出她的困惑,青百叠立刻道:“好吃的,好吃的,大补之物!”
对方像是个推销员般,非常热情地跟乔栀介绍道,“煎炸烹煮,或者生吃也可!或者,或者做成炉鼎!他的元阳可助大人修为大增,早日归位,毁天灭地!不,是一统四境!”
青百叠见少女一脸的匪夷所思,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忍不住讨好道:“您用过后,可不可以给人家分……一条手臂……不,一根手指头也行啊……”
她为了弄倒净世,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还受了不小的伤,没办法再战,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举白旗。
不分一杯羹,实在不甘心。
乔栀笑了一笑。
青百叠立刻狗腿道:“当然全都是您的。您请。您请……”
她不甘心到了极点,却只能浑身怨气地化作一道青烟飘走。
拜托,她只是想来打个野食而已,为什么遇到的全都是大佬啊!
他们大佬都这么喜欢组局闯秘境的吗?!
谢尘寰醒来时,少女正抬着袖口,给他擦去额间的汗。
少年眼底还有水汽未褪,迷蒙地问:“是你救了我?”
乔栀盯着他看了许久,意味不明。
然后,点了点头。
“多谢……我……”谢尘寰本想说自己好多了,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极为沙哑,身体也有些不对劲。
他心中一惊。
妖毒!
他被蛇尾缠绕时,那妖的毒牙刺穿了他的胸膛,拖到现在,毒素早已流经四肢百骸,并且当时,那蛇妖对他说了许多下流之语。
他长到这么大,所遇男女,无不对他爱戴尊敬,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那些不敬之语。
他怒意冲天,一心要将这妖物擒住,却更加催化了那毒的发作。
而蛇性本/淫……
“你出了好多汗。”
那少女突然软声道,十分亲昵自然地靠了近来,继续为他拭汗。
她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霜雪般洁白的手腕,上面还有被绳索勒出的淡淡红痕,一股香气从她身上传来,那是经年累月,浸透了肌骨的女儿香。
谢尘寰面色一怔。一些画面,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一种古怪的感觉腾升起来。那感觉太过陌生,太过汹涌,在他前面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他是男人,在毒发的情况下,有些生理反应是自然而然的,但他一向心智坚定,从未被影响,对自己的欲/望向来掌控自如。
可为何今日……
指骨在身侧用力捏紧,那种濒临失控的感觉让他一颗心如坠深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垂下黑眸,瞳孔微微缩紧,头一次对自己的品性产生了十分深切的怀疑:
难道他骨子里,其实是个衣冠禽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