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痴心熬尽

那个“们”字略略叫孟重光黑了脸,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师兄,若是要在我和九枝灯师兄之间选一个的话,你更愿意和谁呆在一起?”

徐行之不禁失笑:“什么鬼问题。”

孟重光不依不饶,掐住他的前襟摇晃:“师兄快说。”

有这么一只暖融融的小暖炉靠在怀里,徐行之身上寒意略解,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你吧。”

孟重光双眼晶亮,追问:“为什么?”

“小灯从小稳重,就算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你嘛……”徐行之伸手拍一拍孟重光的脑袋,“……傻小子一个。”

“我才不傻呢。”孟重光抗议过后,又把唇贴靠在徐行之耳边,细声耳语,“……师兄,我有一个愿望。”

热风吹着耳朵,徐行之愈加迷糊:“……嗯?”

“……我想把你关起来。”孟重光胆大包天地翻过身来,一只手臂横在徐行之头顶,另一臂抵在徐行之胸口,“……只有我能看到你,只准我看到你。我有时候一想到师兄会对别人笑,跟别人说话,抱住别人,我就觉得我要发疯了。……我想打造一条上好的锁链,把师兄锁起来。”

徐行之今日虚耗良多,已是疲乏至极,落到耳里的声音都带了一圈圈的回音,他根本听不出孟重光话中的意味来,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好小子,当你师兄是狗啊。不过若是有一日重光功力大进,能打得过师兄了,师兄就由得你关去。”

孟重光笑得露出了小白牙:“嗯,师兄,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哄完熊孩子,徐行之正欲入眠,突然听得一个师弟从外面喊:“徐师兄睡下了吗?”

不等徐行之醒神,孟重光便自作主张,翻身爬起,直接开门道:“师兄睡下了!”

徐行之听到“师父”二字,总归是脑袋清明了些,他披上衣服走至门边,把孟重光的脑袋按下:“还没睡着。什么事?”

那小师弟是清静君近侍,他向徐行之作下一揖,说:“徐师兄,师父师叔找你,有要事相商。”

徐行之:“这么晚了,何事?”

小师弟答:“是关于四门神器赏谈会的事宜。”他放低了些声音,“清静君又喝醉了,广府君正冲清静君发脾气呢,师兄快去劝一劝。”

徐行之深叹一口气:“你在外稍等,我换过衣服就去。”

所谓的“劝一劝”,不过是让广府君换一个发火对象罢了。

待徐行之回到房内后,孟重光好奇地问:“什么神器赏谈会?我入门六年都没有听说过呢。”

徐行之一边更衣一边答:“这赏谈会七年一度,在你来的前一年才办过。赏谈会上,四门会把各自珍藏的四样神器摆出来,来一番诗酒茶花的聚会。说白了,就是为了显示武力,叫那些妖道魔道不敢擅动,危害四方。”

孟重光问:“是哪四样神器?”

徐行之答:“咱们风陵山守戍的神器叫‘世界书’,应天川的叫‘离恨镜’,清凉谷的叫‘太虚弓’,丹阳峰的是‘澄明剑’。……这些不是都叫你们在做功课时背过吗?”

孟重光:“……”

徐行之了然:“你课业没有好好做吧?”

孟重光背着手忸怩了一会儿,马上岔开话题:“我都没见过神器发威是什么样子呢。”

徐行之也不愿多追究他,将衣扣一一系好:“……说得好像我见过似的。有神器镇在这里,各方妖魔不会轻易来犯,那些神器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说罢,他拉开房门,扭头对孟重光道:“守好家,我去去就回。”

他一脚踏出殿门,却一跤倒栽入了无边的深渊里。

徐行之从虚无的高空上直接跌摔上了蛮荒的床铺。

他一个打挺坐起身来,心跳重如擂鼓,再一低头,他的手脚均被银链绑住,身体一动便哗啦啦响成一片。

看到锁链,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回忆中那句“师兄由得你关”,心中没来由地一慌。

再转过眼去,看到桌边坐着的孟重光时,徐行之更是一脸的不忍直视。

……以今比昔,原主简直是养了只纯种的狼崽子。

听到银链作响,孟重光便知道徐行之醒了。

他站起身来,将刚刚倒好的水送至徐行之身侧:“师兄,喝水。”

大抵是刚刚梦中所见的一切有些暧昧,徐行之口干舌燥,迟疑片刻才接过水来。

水杯刚挨着唇边,就听到孟重光问:“师兄近来觉格外多,为什么?”

徐行之捧着水杯喝水,不说话。

孟重光盯准他的眼睛追问:“……师兄的梦里都有谁?”

徐行之咽下一口水,答:“有你呗。”

孟重光一愣:“师兄说什么?”

话刚出口,徐行之自己也被水呛了一下。

这本来是句实话,但实在是不像是男人与男人之间该说的话,然而奇怪的是,徐行之却将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就该对眼前人说出这样的话似的。

……就像他昏睡过去前脱口而出的“温白毛”一样。

思来想去,徐行之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原主的记忆太过强大。

徐行之摆摆手,试图往回找补:“没什么,没什么。”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一刻孟重光耳朵聋了。

可孟重光在沉默半晌后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他伸手接过徐行之手中的空杯,道:“师兄,我们去找钥匙碎片吧。”

徐师兄嘴角忍不住一扬,摇着折扇,道:“逐出应天川?要是周北南知道你们犯在我手里,不把你们脑浆子打出来才怪。”

高矮二人组瑟瑟发抖:“……”

将他们逗弄够了,徐行之也不再刁难他们,由他们跟男童道了歉。

没得到徐行之的允许,他们垂着脑袋,根本不敢起身,而男童只顾盯着徐行之看,满眼的好奇。

徐行之问男童:“怎么样,愿意原谅他们吗?”

男童丝毫不看那高矮二人,面对徐行之乖乖点头:“嗯!”

徐行之俯下身,一手拎了一个,往前方一推:“滚滚滚,别给我四门弟子丢人了啊。”

得了徐行之的命令,两人驭上法器,狼狈而窜,跑得比兔子还快。

徐行之抬脚欲走,却被一只小爪子牵住了衣裳后摆。

男童踮着脚尖,试图将浮玉果递到他手里。

“我用不着这个。”

“东皇祭祀。不要吗?”男童眨巴着眼睛,极力推销,“……他们两个刚才都想要的。送你。”

徐行之笑吟吟地用折扇把男童的小爪子压下去:“他们是参加比赛的,我不是。我是东皇祭祀大会的秩序官。”

男童听不懂,只好抓紧徐行之的衣摆,像是要他给一个解释。

左右闲来无事,徐行之低头检查了一番颈上的珠玉碎链,确定珠玉没有异常,才走向男童刚刚坐着濯足的青岩,跳将上去,又拍拍自己身侧,示意男童过来坐。

男童也涉水走过去,紧靠着徐行之坐下。

徐行之说:“你倒不认生。”

男童挺胆大地伸手去查看徐行之颈间的珠玉链,被徐行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一股灵力悄无声息地通过手腕经脉渗入男童身体,男童却面色如常,任由徐行之的灵力在自己奇经八脉间游走一圈,丝毫不忌。

徐行之惊奇地感叹一声:“是个有灵根的孩子。”

男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什么是灵根?”

徐行之解释:“凡求仙问道之人,若想有所成,根骨、悟性与努力缺一不可。你的灵根倒是很不错的。小家伙,你爹娘呢?”

男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没有。”

徐行之一愣,随即宽慰道:“没事儿,我也没有。”

男童把头埋得更低:“我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父母。”

“……差不多。”徐行之轻松道,“我娘去得早,我只有一个同胞兄长。要不是我师父清静君收了我作徒弟,我怕是还在街上跟一群小混混争地盘。”

说到这里,徐行之照例开扇,准备给自己扇扇风,没想到男童竟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满心疼地捏了捏。

为了安抚徐行之,男童又捧上了浮玉果:“果子。给你吃。”

徐行之笑,再次把果子推拒开来:“当年第一次来令丘山,共抢了两颗果子,我偷着吃过一颗。汁多肉鲜,但吃起来渣滓也多,碜牙,不好吃。”

男童特别认同地点了点头,把被徐行之判定为“不好吃”的果子揣好,又提出了问题:“你刚才说,‘秩序官’,那是什么?”

徐行之挺耐心地解答:“仙道四门每隔两年都会举办东皇祭祀大会。原先,各家弟子不分内外门,一起争夺祭品,所得祭祀品越多越珍贵,最后便能充当东皇祭祀的祭祀官。我连着六年都是祭祀官,太累了。因此在协商后,我们四门的首徒均不参加争夺,而是担任秩序官一职,分管几片区域,以免比赛中出现问题。”

说罢,他用指尖撑起自己颈间的珠玉碎链,将上面几处闪光点指给男童看:“瞧,我分管玉山、令丘、章莪、皋涂、太华五处山峦。祭祀之物都相当难得,往往都有怪物看守;如果有弟子在这五处动用灵力,苦战不下,我便会前往帮忙。”

说到此处,徐行之不禁想起半月前,自己曾为着祭祀礼,提前来过这里查看过情况。

他寻遍全山,竟全然没有发现‘颙’出没的踪迹,浮玉果也是无兽看守。

这些个珍宝灵果,竟活像是一堆生长在山野间、静静等待腐烂的野生西瓜,着实奇怪。

徐行之解释:“本来我想着前来令丘山找浮玉果的弟子是完全无需动用法力的,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他们会动用法力,对你一个凡人出手。”

男童配合地露出惊怕的表情,看得徐行之不禁心软,摸摸他的头发,只觉柔软趁手,便自作主张地多顺了好几下。

男童没被人这么撸过头发,先是反射地一耸肩,随即表情就奇异地放松了下来,继而,他不受控地露出难以言表的表情,舒服得直眯眼睛。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之啧啧称奇。

如果他是只小家猫,现在应该是被撸得一脸陶醉、呼噜呼噜直哼哼。

许是被摸得太舒服,男童索性懒洋洋地趴在了徐行之腿上,用徐行之的膝盖做枕头,一脸纯良地问:“……什么是‘颙’呀。”

徐行之惊讶于他这么自来熟,用扇子戳了戳他嫩生生的脸颊。

一戳一个坑,手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