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见状,指着他二人,好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这叛逆孩儿,气煞他也!
哪吒只是冷冷轻哼一声,又将喜恰往他身后拉。
“罢了罢了......”看着好大儿这副“你能奈我何”的叛逆模样,李靖终究只得长叹一声,“好歹是佛祖送来的闺女,我也不会真重罚她,随你带走去吧。”
跑走一只妖而已,如哪吒所说,的确算不上太大的事。
李靖实则不过是觉得一向乖巧的小老鼠精,竟然这样胆大包天,敢去动他的玲珑宝塔,总归要训喻一番。
思及于此,他又一顿,冷着脸叮嘱哪吒:“但是......哪吒,昔年她偷盗灵烛,如今又擅动宝塔,实乃屡教不改!也是你管教不力,此次你带她回去,怎样都得施以惩戒。”
哪吒瞥了李靖一眼,此事的确是喜恰理亏在先,于是他面上应下,“晓得了。”
但被他拦在身后的喜恰,脸色蓦地一下白了。
难言的羞愧与迷茫,似乎在一刻就将她的心溢满,带她回想起了当初为何自己会离开灵山的缘由。
她偷盗灵烛,妄动佛祖之物。一如如今,她擅动自己义父的玲珑宝塔。
虽然此次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杏妖本是为了救人,她便也救下她。可往事与如今重叠,似乎戳着她的脊梁在告诉她,多么如出一辙,本性难移......
后面的话恍惚听不太清了,她只看见李天王拂袖离去,而面前的红衣少年轻轻瞥了她一眼,姿态闲散随性,微仰下巴,示意她跟上。
她静默地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倏然问道:“玉镯,是你自己摘下来的,还是不小心遗落了?”
是了,她去找孙悟空前,将哪吒赠的镯子搁在了水华苑。
喜恰垂眸,惝恍应道:“......我摘下来的。”
有些事她只是不愿说,不愿多想,埋藏在心底却不代表她并不知道。那镯子中的同心咒可以搜寻到她的踪迹,不然从前他怎能那么快在百花仙子那儿找到她。
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戴了许多年。
直到此刻......
少年冷笑一声,看似平静的眉眼又重新染上怒意,沉着声问她:“为何,你是不是还去了其他地方?”
喜恰不说话。
她只是抬眸看他,眼中是尽然的平静,没有任何伪装掩饰,犹如一滩深不见底的墨潭,仿佛任凭旁人如何旁敲侧击也没有意义。
与哪吒想象中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是这样。
“不想说?”他心里的怒火,逐渐被勾勒得更加清晰,“软软,你如今的确是胆子越发大了。瞒着我,避开我,不但偷偷跑出去,还私自放走妖精——”
原本清亮的少年音,只要稍稍寒下声,就会显得犀利又冰冷咄咄逼人,在喜恰眼里,哪吒的话几乎算得上是诘问。
可为何她一定要将诸事相告,要这样如履薄冰。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还是因为她无足轻重,任由操控?
“不要再说了。”她的眼尾洇上一点微红,声音极轻,带上点哽咽,“是我犯了错,我不该私放妖精,不该擅自离开云楼宫,我认罚,我真的认罚。只是,我不想......”
不想,再做他的灵宠了。
她嘴唇轻颤,那双譬如沉墨的黑眸中,终归酿开无法止荡的涟漪,又紧紧抿起唇,不想叫自己的失态让他发觉。
但哪吒还是发觉了。
他的诘问戛然而止,只不过沉下的脸色尚未能变好,眉眼依旧透着冷意,看了她一眼。
“回水华苑吧。”
只要他不说话,喜恰便不会再开口,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遮蔽了金乌日晖透射的光芒,叫她整个人都犹如笼罩在阴霾里。
平静只是一时,可阴霾却越发扩散。
水华苑内,原本无波无澜的莲池却忽地激起一层波浪,哪吒率先察觉到不对,轻皱了眉头,快步踏入苑中。
这片莲池是他与喜恰一同养护的,正中的金莲花瓣微张,早已半开了许多年,却迟迟没有完全生长开。
近日来他还在琢磨此事,或许是他错算了,天灯台的灯油还是不及佛祖寺前的香花宝烛,或许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因为,他已经不想等了。
他的灵宠也不能一直是妖精,这样会让她遭受诸多闲言碎语,还会叫她如今日一样偏激妄为。
喜恰随他之后踏入,只是每一步却都迈得艰难苦涩。
“......花要开了。”
见她神色低落,哪吒只得犹自开口,似乎有心破开这一层似有似无的冰冻,但心下却仍是别扭的。
喜恰仍未说话,她恍惚想着,花开之后,便会迎来花落,一轮生长一轮落下。
金瓣重莲周身已泛着淡淡金泽,随着池水泛起的涟漪,它也轻晃着,花瓣也眼见更加舒展,绽放勃勃生机。
但哪吒的眉头却仍皱紧,他凝视着不断激荡的莲池,眸色一深,拉着喜恰退后了两步。
佛莲要开却不开,似乎有什么抑制着它,池水因此激起三尺浪。少年只得单手施诀,利落施法,赤色法咒覆盖一池激起波澜的池水,却惹得金瓣莲更加摇曳起来,灵气躁郁无比。
“时机不对?”哪吒眉头紧缩。
或许也非时机不对,是当真少了香花宝烛加持,才叫这金瓣重莲如此不对劲......
“软软。”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是喜恰一言不发,但毕竟是关系到她的事,哪吒决定向她解释,“这正中的佛莲,原本便是为你栽——”
待它盛开,取其花心服下,便能是喜恰成仙之时。
“......这是,什么?”喜恰在他身后蓦然出声,打断了他。
哪吒一怔,转过身看她,却发现她僵在原地,一双杏眸里全然是错愕。
她是微微垂目着的,看向的是他的腰侧。
向来诸事据高临下的小少年,此刻心生却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也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原是腰间门的豹皮袋闪烁着灵光,有什么灵宝要挣脱而出。
他也愣了一瞬,如黄豆大小的金烛趁此飞窜出来,想往莲池飞去,又被他手疾眼快拦下,掩在袖中。
是那朵该死的金瓣莲,分明即将开花又被莫名的力量抑制,灵性却已生了出来,察觉到了香花宝烛的气息,想要尽快吸收。
“软软......”不好的预感加深,他下意识喊了她一声。
喜恰紧紧抿着唇,一张脸苍白着,轻声呢喃:“我看到了,我......”
是她当年偷偷咬下的香花宝烛,她曾转交给金吒,求他交还给佛祖的香花宝烛。
可是,为何会在哪吒的豹皮袋中?
“为何,在你这里?”她也这样问了,脸色肉眼可见逐渐惨白,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猜测着,“是佛祖大法不要,还是金吒大哥没有给......”
也是,当初是她偷拿的,是她犯下的错。就如李天王所说,她本性难移,屡教不改......怎么能奢求大法一定要原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