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凡间【喜恰单人】

朴实人家便是这样,一人存善念,众人皆善心。

从他们说起侍奉地涌夫人永不离弃开始,抑或是喜恰刚踏足此地时,村民善意提醒她快快离去,便能得知这是一个知恩必报的村子。

喜恰原本便是初来乍到凡间,正愁茫然,寻常凡人伤不了她这修行几百年的鼠精,于是欣然应允。

一家一户便忙活起来,有人劈柴有人烧火,袅袅炊烟不一会儿就升起,饭菜香气里还裹挟着凡间特有的柴火香。

她一吸鼻子,竟有些馋了。正好青年引她去见村中村长——亦是青年的曾祖母。

“仲辽,便是这位神仙大驾,救了我们村的孩子?”期颐之年的老人头发尽数花白,声音也带着颤抖,瘫倒在床也要努力支起身子。

看得出村子虽贫穷,但尊待老弱,村长显然也是这方族长一般的人物,哺育数代,慈眉善目又透着些许威严。

喜恰下意识要去扶,青年快过她,他一边点头一边抚慰老人。但他说的话,在喜恰看来又有点奇怪。

“曾祖母,您可瞧得清?可晓得她是——”

青年话还没说完,老人原本浑浊的双目忽然浸了点晶亮的光,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令人激动的事。

她嘴唇紊动,声音颤颤:“夫人,地涌夫人,是您回来了......咳咳咳!”

老人家可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喜恰一直在旁边眼见着,连忙右手施诀,叫这位村长一口气缓和不少。

“真的是您!”缓了过来,老人家说话中气都足了不少,“夫人,您可还记得我吗?就是当年脏兮兮的小姑娘,您虽没与我说话,但手指一点,我就有了一身清爽的衣裳......”

恍惚激动间,老人遍布皱纹沟壑的脸上稳重少了许多,反而有几分小女孩的急切,絮絮叨叨的话似乎急着证明自己。

“我就是当年被您所救的那家人,阿父带我们定居于此,我们一直在此处侍奉您,您在天上可有感受到?”

老人所表现的奋激无措,叫喜恰也懵了。

“你......”喜恰只觉得脑袋晕乎乎,似乎有什么记忆从眼前晃过,又抓不太住,“我...我们认识?”

“您不认识我,但我一定认识您!”老人斩钉截铁,声含哽噎。

她向来在灵山,凡间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她?

喜恰觉得老人家是认错了,额间的钝痛缓过去,她刚要开口解释,却见老人艰难抬手指挥着一旁的青年,从柜中取出一副泛黄的画像来。

墨香浸染百年的画,甫一展开,些许尘埃浮在眼前,而后才渐清晰。

画像其实有点粗制滥造,不是什么名家所作。

但妍丽清绝的仙子手持一盏灵莲,莲花熠熠落满仙子指尖,似在一瞬就照亮了画作,又见皎白裙幅犹如清浪,逶迤落出画际......

喜恰怔忡,瞧着画上小仙子头戴绒花,腰佩银铃铛的模样,再看了看自己。

好一个一模一样。

“夫人,您不记得我也罢,但您的恩情永世难忘。您若有意,便去看看夫人祠的香火......”

喜恰哑然原地,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战乱硝烟。似乎有一家子凡人遭了追杀,年幼的孩童嘶声竭力哭喊,其声戚戚,叫人不忍。

因此,她不由自主抬腕,击飞了歹人的匕首......

她依旧沉默着,但当下的沉默,却不由自主变了味。困惑,心慌,苦涩,许多种情绪交织上心头,甚至有不该存在的痛楚。

她在痛苦什么?

再琢磨便琢磨不明白了,多想一分,头便痛一分,喜恰只好作罢。

“婆婆。”她扶住了老妇人一早就想牵住她的手,沉吟着,“我会去看看的......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小姑娘。”

硝烟弥漫里眼尾通红的小姑娘,又一瞬间成了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

沧海桑田,凡人会变老,而自己呢?好似也不是当年了,甚至她想都想不起来当年,又究竟是不是她。

喜恰还想说点什么,想了好半晌,又觉得心里莫名不舒服,似乎丢了许多记忆,最后喃喃疑惑着:“为何你们称之地涌夫人?”

不管是不是她,这个称呼总觉得怪怪的。

老妇人先前的激动劲已缓过去,深呼吸了好一会儿。一旁的青年见状,忙替曾祖母答上:“夫人,我曾听曾祖母说,是因为您当年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

“......”

喜恰一时无语。

但细想下来,这的确是鼠精会做的事,更像是她本人了。

安抚好老村长,青年又陪同喜恰出了门,远眺高山,耳聪目明的妖精甚至能瞧见山上琪花瑶草,尽是珍稀。

该说不说,虽然这山上长的灵草仙花,眼见来对没有灵力的凡人而言无用,但对精怪修练可大有裨益。

此处不失为一块修行的宝地。

一旁的青年局促,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在村民们将饭菜都做好,席上又聊起许多村中往事。

老村长一家百年前因得地涌夫人所救,便在此处定居下来世代供奉夫人。如今村中多是同姓族人,都是旁支绵延。此地原本荒芜僻凉,山脉阳面却又盎然生机,村民们都觉得是地涌夫人庇护而得。

听闻他们说,喜恰又下意识打量起背靠的大山。

掐诀抬腕,灵力发散,她察觉到阴面的确有腊雪顽冰,峭壁悬崖,因了无人烟,浓郁的妖气四处飘浮,还有很多精怪在。

不过这显然是因为这山自成天然八卦阵,造化钟神秀,非是人为。从前的她不可能做到,哪怕换个神仙来也不可能。

头又隐隐作痛,喜恰抚着额角,第不知道多少次心里感慨——怎么我又懂什么八卦阵了。

“夫人,您此次来人间,归期可定?”

有村民见她蹙眉忍耐,以为她心情不虞,怯怯问道。

他们言下之意是,她可否留下来庇护他们。

喜恰微愣,环顾四周才见村民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又期待着的神色,似乎怕极了这场神仙显灵只是幻梦。

“夫人,我们懂得仙人事忙,不求您常居此地。”见喜恰久不开口,坐在喜恰身旁的青年还以为她在迟疑,慌忙换了提议,“但村外十里还常有妖怪作祟,我们苦不堪言,可否求您——”

喜恰收放的灵力恰巧回来,探查到的妖气中含着血腥气。

青年神色切切,他看着她,眼底含着崇敬的祈求,是走投无路时的求助。

实在话便是她不是仙人,此刻也实在没什么事要忙,于是点点头,顿了顿:“没事,我会帮你们。”

瞧见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喜恰心里也倏尔安定几分。

不过她还没决定要不要留在这里,一顿饭尽,喜恰与村民约定好除妖的时日,便决定拜别,自己再去四处走走。

看过夫人祠,与泥瓦草垛的村中房屋不同,神龛之中端放的神像竟然是打破规格的石雕,一雕一刻栩栩如生。

这村子也叫地涌村,村民们实在是诚心供奉着地涌夫人。

喜恰心想着,心不在焉出了祠堂门,迎面却撞上了先前遇见的熟人——炼黑丹的蜈蚣精。

蜈蚣精脸上的黝黑已经清理干净,一身道袍在他身上倒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他微微瞥目看向喜恰,故作玄虚,又很心虚地咳了一声。

“呃,大仙,我能拜你为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