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他平常说话可不是这么一副口气。

方老尚书若有所悟,他笑了笑:“霄儿,你口不对心多矣。”

方寒霄无事般扭过脸去。但不过片刻,他就扭了回来,两只肿眼眯起,往外溅着愤怒的火花:“徐家欺我方家无人!”

方老尚书应着:“是啊。”

“今日同徐家订盟的若是薛嘉言,哪怕是甘子运,我不信他们敢使这种花招!”

方老尚书继续:“不错。”

既开了口,后面就刹不住了,在最亲的祖父面前,方寒霄说出了他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一句话:“徐家瞧不起我,才这么轻辱于我!”

方老尚书赞同:“正是。”

方寒霄:“……”

他眯起来的肿眼又生气地睁大了:“祖父,您是哪边的!”

方老尚书不大有诚意地安抚他:“我当然是我孙儿这边的,徐家确实目中无人,看不上你只是个小小秀才,才反了悔,不愿把嫡长女嫁过来。”

小小秀才方寒霄中箭,膝盖剧痛。

他咣当一声坐下,坚决地道:“明年我就不是了!”

乡试三年两次,明年,正是又一次乡试了。

方老尚书如闻仙乐,勉力压住心头翻滚的情绪,出口的话音却仍是带了两三分不自禁的笑意:“只怕你一曝十寒,过了这一阵气头上,就全不记得了。”

方寒霄板着脸道:“我忘不掉!”

“嗯,那你就笃定你明年能考取了?你那点学问,乃是被压着才灌进去了点,基础极不扎实,混个秀才还罢了,淮安府良才成林,你何以觉得自己能继续脱颖而出?”

方寒霄面无表情地放狠话:“明年考不中,就后年,还不行,就再延一年!祖父不是成日训我空有天资而性懒散吗?既然我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下了苦功,就没有一直不中的道理。”

方老尚书压住快要冲喉而出的笑意,慢慢道:“哦——你倒是尽有自信,只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了。”

“祖父看着便是。”

说过这一句,方寒霄不再说话了,把书本翻过一页,提起笔,自己又对着练起字来。

方老尚书看了一会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他不再引方寒霄说话,转身走出了书斋。

他在芭蕉旁又站了一刻,这时万全一个香甜的盹正好打完,揉着眼睛一看,忙跳起来:“老太爷来了。”

方老尚书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噤声,万全就忙捂了嘴,站过一边去了。

站着的这一会儿工夫,身上已晒得微微烫热,方老尚书捏着袖子里始终没有拿出来的状纸,改了主意,转身往来路行去。

他没有回静德院,而是直接去到前院,吩咐人备轿,往方家租下的那座宅子而去。

来到淮安府的第四日,莹月第一次见到了方老尚书。

她的头已经不发晕了,很茫然地在细雨的催促下换上见客衣裳,走到前面的堂屋去。

那晚她前脚走,后脚方太太就火速命人把她的嫁妆一并送了过来,所以她现在穿的仍是自己在家时的旧衣裳,一身水绿襦裙,发髻也梳回了姑娘样式。

这倒不是刻意为之,梳发一向是玉簪替她梳的,这桩婚事来的太突然了,内情又很不堪,玉簪心中还没有什么莹月已经做了嫁妇的真实感,下意识仍替她梳了个双螺髻。

但待她行出来,这一副形容落到方老尚书眼里时,方老尚书的感想就很不同了:歹竹偶然出好笋,徐家爷们混账,用心宠惯的姑娘也不大知道廉耻,但这不放在心上、随意养出来填坑的庶女倒反而知道进退,处事有分寸。

莹月向他行礼,他和气地点了头:“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莹月细声道:“好些了。多谢老太爷关心。”

她心中只是慌疑,听说她三堂兄已经被抓回来了,这时候方家来人,很显然是要撵她跟三堂兄一起走路,可要对付她,方太太出面就足够了,哪里用劳动方老太爷亲来?

“还是要小心养一阵,坐着说话吧。”方老尚书伸手示意。

莹月怯怯在下首坐了,沾了小半个椅面。

方老尚书闲话家常般同她聊了几句,大概是问她在家时候的情形,莹月听见他不提要送她走的事,就渐渐放松下来,一一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