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知道平民不可直视贵族,所以并未有强求,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低首将放着几l颗金丸的布袋搁在了妇人面前。
“你把你的孩子教的很好,我与我的兄长希望可以帮到你。”
他回头时露出了轻笑,阿政摸了摸他的头发,牵着他回去。
不需要说太多,琇莹知道。
挺好的,万事圆满。
阳光镀在他俩身上,仿佛他俩也自带着光。
可他俩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妇人唤他们。
“贵人留步。”
琇莹回了头,阿政不想回头,他幼弟给的已经是平民之家五六十年的嚼用了,她这是还嫌不够,想要问琇莹再要一些吗?
但他最后也还是回了头。
无他,他担心琇莹被人以弱势相挟。
可那妇人并未乞求着再要些金丸,她拖着病体膝行上前,仅是几l步就又咳起来。
她咳得重,像是风中的落叶,但她很固执,硬是强撑着跪到琇莹面前,双手颤抖着托着那几l枚金丸。
“请贵人收留我子,他读过两本书,也识得字,虽还小,但很勤快。您把他当奴当婢都使得,只求给他一口饭吃,托养他长大。”
她与夫君皆读过书,只是战乱之际,夫君已逝,家道才中落。
若是真有办法,她这种没落贵族之家怎么愿意让自己的幼子为奴?
可夫君已逝,她早年又伤了身子,恐是活不久了,膝下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尚小没有着落。
她原想是将其托到小学宫,让其兄长顾怜一二,可她那儿媳容不下他,他强求在此地便是个被磋磨死。
这个贵人心善,既愿舍金丸救她们一命,想来不会苛待她的孩子。他若愿收留,带他的孩子离开,哪怕为奴,她的孩子总会活下去。
活下去总比在自家兄长的屋头寄人篱下被嫂子驱使若牛马,生生消磨死好!
她将金丸小心的放下地上,又重重的朝地上一磕。
枯瘦的身躯像虬深的树枝,她用尽全力要托起她的幼子。
“求贵人可怜。”
琇莹如何忍心,他忙搀起妇人,捡起自己的金丸又放到她皱巴巴起皮的手上,他轻声道。
“我不缺奴仆,而他想留在你身边。”
那妇人摇头,“我已经快要死了,不能拖累他。”
她又想向下一磕,然后琇莹制止了,他轻咳几l声,向一直在旁边哭的孩子招手,让到他们俩身边,蹲下身平视着他询问。
“你要跟着我吗?”
小孩使劲的摇头,却在看见他的母亲泪眼和额上的青黑后,跪在了地上,但一直未发一言。
琇莹轻轻摸了摸他的面庞,带着柔怜,将他眼角的泪都抹去了,他微凉的手指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小孩的颊上。
而后无声叹息,望向自己的阿兄。
阿政长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琇莹的肩上。
琇莹知道他同意了,于是他温柔一笑。
“不是贵人,可以唤我先生,我膝上至今还无学生,你拜我为师可好?”
那妇人闻言露出了笑,不算好看,可却是琇莹平生见过最美丽的面容,她就要磕头,但被琇莹拦下了,他将金丸放到了妇人的掌心。
“我与他有缘,倒是谢夫人成全了。”
那妇人不愿收金丸,就一直拽着小孩给他磕头。
“快喊,快喊,信儿,快喊先生,以后你就跟着贵人,别回来了,听话。”
她咳得很重,气息不均。
小孩却倔强的不磕头,他将金丸放回了琇莹手中,漆黑的眸渗出了大滴的眼泪。
“钱不要了,我不要!”
你们走,走开!
可是他还未说完,便被妇人捂住了嘴,他不敢挣扎。
“阿母!”
妇人的头也垂了下去,眸中全是热泪,用平白最大的力气,想强迫着他低下头拜师。
“他还小,脾气犟,贵人多多包涵。”
琇莹却摇头,“他很好,我很欢喜他,夫人放心。”
他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脊背,扶着他起来,又给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又顺带着擦去小孩的脸上的灰,然后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轻笑。
“笨孩子,我是正经人家,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回家,不让你给你阿母写信吗?而且你不会以为你以后一直跟着我吧,到我那里也是要上学堂的。”
小孩的眼睛一亮,琇莹又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嗔道,“现在高兴了。”
他将小孩的母亲扶了起来,将金丸放回了她的手中,他忍住咳嗽,拱手一拜。
“这些金丸夫人拿着吧,我是个只会经商算账的,他跟我怕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这些便算是我耽误你子前程的赔罪了。”
那妇人辞而不受,忍着眼泪,将孩子推送到了他身边,反向他和阿政福了一礼。
“二位贵人肯收留我家幼子便是大恩了,妇人没齿难忘。”
她含泪看着那个站在琇莹身前的孩子,眼神带着留恋,良久,才又福了一身。
“这孩子犟脾气,他若是闯了祸,贵人莫要看他年纪小而轻纵他,多些责骂他,妇人再谢贵人。”
琇莹叹了口气,将她扶起,转手把那些金丸转手交给了身前的孩子。
“我膝下孤单,也无子息,你长伴我身侧多是孤寂,是委屈你了。”
小孩偏过头不接,他是倔脾气。
琇莹满心爱怜,外加些束手无策。
一直旁观的阿政就轻摇头,他幼弟心过于软从而没拿住关窍。
这小子品性不错,知道未忠人之事,不能拿别人的钱。
甚至他眼底的小傲气也不是毛病,反而他更相信此子以后会凭本事自己往上爬,更不
会扯着琇莹的旗号以权谋私。
所以,不错。
他上前从琇莹手里拿了那袋金珠,然后拍了拍那小孩的脑袋,指着琇莹冲他道。
“这些你拿着,莫要推辞。我幼弟收你为徒,他膝下无子,身体不好,医说最是不能生气,就你一个能长伴身侧的。”
他轻哼一声,给那小孩下了令,“你要负责哄他宽心,让他高兴,让他无忧,让他可以长命百岁。”
琇莹觉得阿兄说得太霸道,好像人家孩子是个哄他开心的物件,但并未说什么,他只是向妇人歉然一笑。
他道歉成,他阿兄道歉不行。
可小孩这次就接了,还跪下来给琇莹磕了个头,主动唤了句先生,起身来到琇莹的手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阿父教的,他记得呢。
琇莹实在是不明白,但也不探究,他望着小孩不舍的眼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去跟你阿母说几l句话,快要走了。”
小孩闻言就扑到他阿母的身边。
琇莹牵着自己的阿兄到一旁,留着小孩与妇人说话的空间。
早被派出去调查小孩的侍人双手奉上了小孩的消息,让阿政过目。
阿政细看了,觉得没有问题,才放了回去。
“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就是此地之人。因着前些年的战乱,他阿父阿母便从故里迁到山阳,人地两生,所以他才在这常受人欺凌。这孩子品性不错,没有打骂过别人,没有欺负过别人,只有别人欺负过他,更没有偷鸡摸狗的行径。”
他思索考量,看着琇莹,放松了眉目,“虽然不知他天资如何,但是三岁看大,五岁看老,他品性尚可。你虽一时兴起收下,但还不错。”
琇莹温柔注视着他,然后忍不住笑。
他阿兄是得多担心他老了被人给骗啊。但他还是想让他阿兄宽心,他并非不识人。
“阿兄怎知我是兴起?我承认一开始确实觉得他像阿兄,是恻隐之心。可后来我是真的欢喜。否则他阿母怎么求,我都不会松口,毕竟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若立个学派,他就是开山大弟子,来日最能承我心志的人啊。”
我见了他眼睛,便知他纯粹。他一路被制,仍不愿口出狂言,我便知他知礼,我见了他阿母就知道他读过书且家教颇严。这便是我想求的弟子。
他看着那小孩将他给的金丸全给了他阿母,然后含着泪,往他这走,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他的眼光除了五年前的那只疯犬外,从未出过错。
阿政轻颔首,顺着他目光看去,这种样子的孩子,纯粹自然,知礼纯孝,再加上独立坚定,是琇莹最为欣赏和爱护的。
与他喜欢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养子,颇为喜欢全心依附他的。
不过无妨,他俩没必要总是求同,就像琇莹也不是总是依着他的。
琇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阿兄是羡慕。
他忽然品出了点收徒的快活意味,得意
洋洋的翘起了尾巴,发出清朗笑声,然后因为笑得太得意了,又咳了两声,将自己的身子倚在他阿兄的肩上。
“阿兄别太羡慕我,哎呀,我这第一次收徒弟,得送个礼的好。”
他摩挲全身搜寻着拿得出手的礼物,没注意到那个小孩已经到了他俩的面前奶声奶气的行了个礼。
阿政无奈的先让人给他治伤,而后将他已经面红耳赤的幼弟扶正。
琇莹不光是因为在弟子面前失仪,而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枚从雕传国玉玺的和氏璧中剔下的证明他身份的私印了。
可那枚印,他根本就不可能给。
不是因为多贵重,而是这枚印意义非凡,乃是统一时他阿兄亲命李斯连同玉玺一起雕来赠他的。
“白璧同源出,你我无嫌隙。”
阿兄的话历历在目,琇莹视若性命,到哪里都带着,自然不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