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萧墨的衣服被自己死死拽出了褶皱。

这几日里,其实他做了要救宛玉的决定,哪怕系统在他耳边一再说,他都想试试。

他看到楚惊澜仿佛无生机地躺在那儿,萧墨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看不下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怎么就要如此折磨楚惊澜,人的成长非得如此惨烈吗?

可他都下定决心了,却在宛玉的剧情上碰了壁。

无论他怎么算,都是个死局。

因为宛玉是自己存了死志。

哪怕楚惊澜同意让他附身,去杀了宛玉剧情中重要角色,也改变不了宛玉的心。

萧墨在无力中明白,系统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他不要楚惊澜的谢,他现在只能给楚惊澜一些药,和他说说话而已,救得了什么呢。

萧墨狠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宛玉,闷着声音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楚惊澜身上没有劲,但他突然也很想说说话,于是慢慢给萧墨说来:“楚家要脸,不会放着我病死,药就算减到一天一顿,也多少会给。而且我、咳,我……”

后面一个字,他半晌没有说出来,艰难许久,又才慢慢说了下去:“……我废了之后,不会再有人刺杀我,包括楚郁生都更想看我活着受罪,生不如死,我暂无性命之忧。”

他还清楚某些人必定会把没能救了所有人的事也怪在他头上,但即便找他麻烦,一时也不会在主家下杀手。

萧墨光是听着,心头又酸了酸,刚才就算手再疼,也该多抽楚郁生两巴掌。

楚惊澜早知人心,所以把什么都看得分明,他描述的,和楚家的打算分毫不差。

“我没用了,他们犯不着禁制拘着我娘,虽然跟我计划中差得太多,但我至少可以带她走了,她每日的用药我会再想办法。”

宛玉每日的用药是一笔大花销,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萧墨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娘,心颤胆寒,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手指抵在床边,声线差点稳不住:“如果她不想跟你走呢?”

“你担心她神志不清,不肯跟我走?”楚惊澜想岔了,“这不是问题,我能带她走的。”

萧墨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又慢慢转回身去。

“我们先去渭城,至于我,当然没人愿意一直当个废人,总要想想办法,如果什么路都走尽了依旧治不好,那时候再说。”

萧墨知道,只要有机会,楚惊澜终其一生都会寻找恢复修为的路子,绝不放弃,他就是这样的人。

楚惊澜缓缓将视线挪动,落在背对着他,似乎还在生闷气的心魔身上,嗓音虽然一贯古井不波,但却不再是冬日里寒凉的井泉,只是一汪清淡的水:“我要是真好不了,你会怎么样?”

你当然会好,萧墨心想,

不存在你好不了的情况侍从却没有放过他:“但少爷,今日苏家正式上门退婚,家主说,无论如何你必须在场,因此让我们伺候你更衣,好去前堂见人。”

萧墨瞬间捏紧了手里的笛子,原著不会把这些画面都事无巨细写出来,关于退婚剧情,开场时楚惊澜就已经出现在厅堂中,而今才知道楚惊澜连床也下不了,还非得被逼着去,摆明了就是在折辱人!

捧衣的侍从说完话,另一个侍从推来一把轮椅:“少爷,时间不早,尽快吧,若是耽搁了,怕惹家主长老不快。”

楚惊澜盯着那把轮椅,忽的笑了:“好。”

他笑意不及眼底,薄凉又讥讽。

萧墨眼底红光又要透出来:“他们故意的。”

楚惊澜:“想看,就给他们看。”

看天之骄子跌入泥潭,看天才成为废人的笑话,可他楚惊澜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看的。

萧墨知道这些账楚惊澜之后都会找楚家清算,但此时此刻,楚惊澜的确孤立无援。

萧墨:“我陪你一起。”

就让他也瞧瞧那些人的嘴脸,看看楚惊澜究竟会被什么样的目光淹没。

哦对了,苏白沫也会来。

想用一顿眼泪换楚惊澜记他一辈子?

萧墨手指轻轻摩挲竹笛,垂着眸子,眼底的暗红又轻又薄——

他也配?

旁人看不见萧墨的身影,所以从前楚惊澜绝不在人前和他说话,免得人以为他对着空气讲话,不是傻就是疯。

但方才给萧墨的回话,他没有避着侍从。

楚惊澜说这句话时,侍从们当他自言自语,替他整理衣物的那人下意识抬头,却对上了楚惊澜漆黑淬霜的眼,幽如千年积雪,黯如万丈深渊。

侍从只觉骤然坠入寒潭,浑身发凉,牙关和手指都猛烈颤抖起来,一个手抖,竟把腰带系错了。

就在刚刚,他还想着一个废物少爷,就剩让大家看看好戏的本事了,什么主子,连下人都不如呢。

可楚惊澜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噤若寒蝉。

楚惊澜漆黑深邃的眼珠子盯着他:“怎么,还要我教你怎么系?”

侍从惊慌垂下头去:“不敢、不敢……”

他快速收拾好,想来扶楚惊澜上轮椅,楚惊澜却避开侍从的手,自己强撑着,从床榻一点点往轮椅上挪。

一双其余人看不见的手撑住了他,冰凉,但平稳真实。

是萧墨。

楚惊澜没有拒绝这双手,借着萧墨的力,坐到了轮椅上。

萧墨陪着他一同出了死气沉沉的屋子。

楚家厅堂上此刻分外热闹,苏家来退婚,楚家的家主长老,还有几房话事人都来了,除了二房,也就是楚惊澜他爹娘不在,嫡系全部来齐。

楚郁生坐在小辈第一把椅子上,目光时不时看向苏白沫,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期待。

这次不仅是楚惊澜退婚,家里还有帮他争取苏白沫的意思。

苏白沫的鸳鸯炉鼎体质,众人实在是不想放过。

因此即便苏家是来退婚,楚家人也是客客气气,场面一派和谐。

在这样友好的氛围里,侍从推着楚惊澜的轮椅出现在厅堂。

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聚在他身上。

不知吩咐备衣的人是什么想法,今日楚惊澜穿着一身绯衣,鲜艳的红本寓意着喜庆好运,但此时只衬得病人面色更加苍白,仿佛碎在那里,勉强拼起一副玉骨。

楚惊澜穿什么都好看,但在退婚的日子着红,昔日的天才坐着轮椅出来,不少人眼里闪过一抹讥嘲。

苏白沫满脸哀伤,似乎第一时间就要来他身边,但被苏家人拉住了。

楚惊澜行动不便,连敷衍的行礼都不想做了,进门后并不说话家主也懒得计较,直入正题:“惊澜,你如今修为大退,难以立足,着实不好耽搁苏少爷,今苏家退婚,情有可原,庚帖收回,退婚书在此,你写下名字就行。”

萧墨差点笑出声,说什么冠冕堂皇,为苏家考虑,那楚惊澜呢?

退婚可以,却非要让伤病支离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想将楚惊澜最后的颜面折辱殆尽,萧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他眼底暗红的光芒又浮了起来,挨个看过这群面目可憎的人,把他们面孔清晰映在眼底。

侍从捧上笔墨和退婚书,楚惊澜自打出现后,一个字也没说,神色淡淡提笔写字,半点没有不舍和犹豫。

只不过他手上没什么力气,下笔很轻,但好在没有颤抖,将“楚惊澜”三个字顺畅写好。

家主见他不吵不闹,心想还好他知趣,省了不少麻烦事。

萧墨垂眸看着楚惊澜的字,不如以往铁画银钩,却依然锋利在骨,锐气逼人,萧萧松柏,不被风雨折。

厅堂内不知是谁低低笑了一声,用自以为低声,但旁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幸好有自知之明。”

萧墨冷然抬眸,朝说话的人看去。

那人身旁几人跟着他一起窃笑,萧墨眼神刚微微一动,耳边突然传来楚惊澜的嗓音。

【好吵】

【呵,人心薄凉,不过如此】

【好在没人打扰娘亲】

刚听到前面两句,萧墨还不觉有异,但很快,楚惊澜的声音源源不断灌入他脑子里,速度快得不像话,一句接一句,甚至有重叠,与其说是声音,不如像意念,前言不搭后语,纷至沓来,如潮水迅速把他淹没。

萧墨愕然发现楚惊澜根本没有开口!

心声,我听到的是楚惊澜的心声?

【得想办法让楚家解开娘身上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