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极近地对峙,贺峤轻声重复他的话,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孔,“当初是谁说的,任何人都没资格管你的事?”
那些绝情的句子至今他还倒背如流,不是想记得,是忘不掉。
方邵扬太阳穴里有东西噼里啪啦炸响,不得不用手撑住额,卷起的袖口下露出蜿蜒的青筋。半晌,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只剩酒精的浑浊。
“我分不清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方邵扬。”贺峤侧开脸,两只手紧紧扶住身后的大理石台,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透心口,“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跟你玩不起。”
假如眼前的人完全清醒,这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不过是仗着方邵扬醒来就记不得,才会这样放任自己宣泄内心的痛苦。贺峤有贺峤的骄傲,尽管时间还没有完全消磨掉那些爱意,他也不想再去为之费神分辨,因为他实在讨厌那个脆弱、狼狈、蠢笨到陌生的自己。
不知道方邵扬听懂了没有。许久,粗糙的手指伸在眼前,好像想摸一下贺峤的脸。贺峤不肯再看他一眼,他就偏头追逐贺峤的视线,一直把人逼得贴到镜子上去,眼神恳求般追着贺峤:“峤哥……峤哥……你不要我了吗?”
贺峤不知为什么,半边身体都是麻的,就好像刚刚听到的话有极强的腐蚀性,把方邵扬看不见的地方蚀得疮痍遍体。
见他不肯把脸转过来,方邵扬在漫无尽头的沉默中束手无策,微弱的希望一点点消失殆尽。
“峤哥,是我啊……我是邵扬……”他整个人陷入灰败,声音也变得嘶哑,“我是邵扬啊峤哥……”
贺峤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方邵扬想抱他,他想尽办法躲避,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咬着牙低声说:“你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恶心这个词他原封不动地还给方邵扬,方邵扬却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身体就被人整个推到镜子上,“你说什么?”
这一下既失控又暴力,深醉的方邵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度。贺峤肩胛骨在镜上猛地一撞,双手向后想撑住身体却又无处着力,情急之下只能压着镜子,手掌把镜面磨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眼前空白了好几秒他才提起气,艰难万分地直起上身,声音微微战栗道:“我说我觉得恶心。一想到你吃的那些药我就觉得恶心,想到曾经被你碰过我更觉得恶心,过了两年还是忘不了那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
他每说一次“恶心”方邵扬身体就跟着震一下,到最后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满眼皆是错愕的神情。
窗口吹进来的风湿漉漉的,漆黑的夜阴云密布,空气沉闷又压抑。
贺峤以为方邵扬一定会以暴力回敬,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毫无底线又不择手段。谁知方邵扬在他面前嘴唇掀了掀,忽然静下来埋下头,左手揪紧了胸前的衣服,好像呼吸困难,“我……”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垂着头狼狈不堪。
贺峤移开眼。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像刚才这样,破坏已经所剩无已的美好回忆。他们之间早就是恨比爱多,分开比相处久,把那些点点滴滴踩进泥泞里究竟意义何在,难道只为争个输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没再继续,深呼吸了几下,说:“你走吧,以后别再跟踪我,更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不,我不走……”方邵扬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猝不及防地扑过来,强劲的手掌差点将他的肩捏碎,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松手 ”贺峤疼得倒吸气,肩骨抵在坚硬的镜面,整个人被挤压成薄薄一张纸。
哗啦一声洗手台上各种瓶瓶罐罐全被扫落在地,贺峤想站直却没机会,被他挟着腰带倒到地板上。
方邵扬睁着朦胧不清的眼,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掐住他的下颏,牙齿顶在齿关,濡湿的舌头拼命往里探。每被碰到一下贺峤背上都会寒毛直立,双臂颤抖不已。可方邵扬对他的排斥浑然不觉,绞紧他两截手腕后喘着粗气去脱裤子,金属皮带搭扣锐声作响。
被他的手摸到臀的那一刻,贺峤耳后某根神经像是被针猝不及防刺破,头皮瞬间绷紧,胃里翻涌着阵阵屈辱的绞痛。他动作激烈地抵抗,方邵扬干脆屈起腿跪压着他的腹部,一手制住他的胳膊一手探下去想解开睡袍的带子。
“你放、放开。”贺峤紧紧咬着牙,用尽一切手段挣扎。混乱中忽然从他身上摸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不及细想就蓦地抽出来,拼命往他身上猛地一插
嘶!
那东西竟然直接扎透西服,呲的一声刺入方邵扬肩头!剧痛之下方邵扬骤然清醒,瞬间捂住肩翻身躲开。
疼痛的余震在空气中蔓延,贺峤右手微颤,低头一看,手里拿的竟然是一支笔。
沉稳庄重的黑色笔杆,铂金笔夹,本该是金色的笔尖刺破皮肉饮满了殷红的血,看着有些怵目惊心。
这支笔是贺峤送给方邵扬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也是他最爱的一份礼物。分开后他把它时时带在身上,本意只是一解相思之苦,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贺峤伤害他最趁手的工具。
方邵扬倒在一旁,肩膀剧烈颤抖,喉咙中发出那种重伤后的低喘。
贺峤握笔的手腕也不住地颤,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仍然是防备的神态。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定已经清醒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