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雨中的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他们是被亓帝召进皇宫的——声讨亓山狼的无诏率兵围逼皇宫。
可是大军将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他们竟也都成了困雀。声讨对要名声的枭雄才有用,可亓山狼从不在意名声。
亓山狼拖拽着锈迹斑斑的重刀,往皇祠走。刀刃划过砖路,在雨声的裹挟下,发出刺耳的啼音。
又有臣子鼓起胆子大声呵斥:“亓山狼,你想遗臭万年不成?”
亓山狼侧眼看去,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文官。年轻代表没有参与过当年的灭贺恶行,他漠然收回目光。
可是又一个老者迎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亓山狼面前,恳声:“大将军莫要一时蒙蔽双眼做出糊涂事!”
亓山狼不记得他名讳,但是知道这个文官,是跟着齐英纵打天下的一员老臣,在伐贺之役中出谋划策。这些年多次吹嘘往事。
亓山狼横刀,沉睡了二十五年的重刀瞬间苏醒,将拦路老臣腰斩。
大雨忽然瓢泼,群臣在尖叫。
这把贺国古刀,今日要用仇敌之血开开刃。
亓山狼将重刀横在眼前,近距离瞧看,雨水浇在刀身,将鲜血晕开再冲散,锈迹之下隐隐乍现锋芒。
他盯着这把古刀,心道怪不得以前用什么武器都觉得不趁手。原来是这把刀,等待他今日的到来。
亓山狼抬眼,看向巍峨的皇祠。
齐英纵称帝之后,修建此处,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追封供奉于此,供奉在屠杀贺氏皇室之地。
亓山狼手腕转动,拖着外祖父的重刀,穿过埋葬族亲的广场,一步步朝着齐氏皇祠走去。他要万万族亲与子民见证,今日如何血屠。
齐英纵仰头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听着身边陈公公抖着嗓子禀告大军如何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皇宫包围。
不知道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齐英纵便开始害怕掌握了兵权与民心的亓山狼夺权争位。他挣扎过、算计过,却对今日之势的到来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亓山狼与寻常人不同,他不爱权。
希望破灭,还是到了这一日。
难道这真的是他过河拆桥除掉陪他打天下的兄弟们的报应?还是……还是他打天下时滥杀无辜的报应?
皇祠沉重的大门被踹开,整个皇祠都跟着晃动。
齐英纵转过身去,望向拖刀而来的亓山狼。
原来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
壁上晃动的烛光照亮亓山狼幽蓝的眼睛。
文武百官还在外面,齐英纵要保持帝王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手藏于身后,宽厚道:“这几年,有爱卿保疆扩土劳苦功高。孤虽坐于龙椅却受之有愧。今日将文武百官召于此,正是要昭告天下,孤决定收你为子,赐皇姓于你,再将皇位传给你。”
顿了顿,他努力让自己更慈祥些:“为父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曾经齐英纵
不可忍受亓山狼权大,后来不接受当一个傀儡皇帝。而今日,能活着就行。他将群臣召进宫,正是希望亓山狼不会当众杀他,他要平平安安渡过余生。
殿外雨中的大臣们低着头,偶尔眼神交汇。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提前得知了或者猜到了亓帝的想法。他们正等着有人领头跪拜新帝。
而这个最合适的人……众人望向宿羽。可是宿羽一手负于身后含笑而立,并无举动。
“赐姓?”亓山狼冷笑。“可是今日所有齐氏人皆要死。”
他如狼一样呲牙,幽蓝的瞳子漩出疯狂的杀意。
雨中的群臣议论纷纷。齐英纵脸色大变,他仓皇向后退,怒声:“亓山狼!你休要不知好歹!你要皇位给你了,何必再弄一个反贼的千古骂名!”
看着亓山狼拖拽着重刀一步步走近,齐英纵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刀刃划过大理石地面的尖锐声响引得齐英纵低头去看那把刀。
这柄刀……
齐英纵再看向逐渐逼近的亓山狼,他脸色煞白,愤怒又不解道:“为什么?因、因为我要杀你妻子?成大事者,不能拘于小情!”
“不仅。”
亓山狼停了脚步,侧身望向殿外。
齐英纵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贺青宜举着一柄油纸伞,纤瘦的身影站在暴雨里。
“还因为,我姓贺。”
齐英纵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亓山狼:“你、你……”
贺?暴雨里的群臣一阵哗然。
亓山狼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猛地往殿外一扔,扔到贺青宜足前。瓢泼的大雨浇着他发抖的身躯。
他回头看一眼贺青宜,慌张地想要爬起来。
亓山狼一脚踹在他胸膛压着他,看他拼命挣扎又起不来。
“绳索!”亓山狼厉声。
吴强将立刻跑过来,双手捧上随身携带的绳索。
亓山狼没接,他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又拎起来朝殿前的雕龙柱上猛地摔去。
齐英纵觉得自己应当摔断了骨头,疼得龇牙咧嘴。
“绑起来。”亓山狼下令。
吴强立刻带着两个士兵将不停发抖的齐英纵扶起身,绑在柱子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两个士兵的手都有些抖。倒是吴强十分兴奋。
一个老臣悲声:“到底是天子,您这样做是要——”
“杀。”
寒雨浇在亓山狼的身上,浇不灭他的怒火,只让他心里的仇恨更沸腾。
亓山狼转过身望向母亲,稍微缓了语气,再问:“母亲怕血吗?”
贺青宜摇头。
亓山狼抬腿,取出小腿侧绑着的匕首。他扶着母亲,朝她二十五年的梦魇走去。
他将锋利的匕首放进母亲发抖的手心,再握住母亲的手,带着母亲刺向齐英纵的身体。
一刀又一刀,或捅或划,皆避开要害。
齐英纵一声声尖叫,在这场暴雨里
,鬼哭狼嚎地让满朝文武胆寒。可是齐嘉恕没有逃,他视线移开父亲,看向母亲。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笑。
原来母亲也会笑。
贺青宜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看着齐嘉恕一步步走近,贺青宜忽然拔了护卫腰间的佩剑,朝他刺过去,刺在齐嘉恕的胸膛。
她恨这个孩子,从知道他存在的那一刻起,恨就没有消失。
他无辜吗?那齐氏其他没有经历过屠杀贺人的晚辈无辜吗?满门抄斩,他凭什么是个特殊?齐氏就该子子孙孙血债血偿!
齐嘉恕低头看着抵在胸膛的长剑。他眼前仍旧浮现母亲的笑。
他笑了。
齐嘉恕伸手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他用力握着长剑,将剑挪了位置。
“母亲,这里才是心脏。”齐嘉恕从来没像今日这样轻松,他望着母亲,如孩童般笑着,“母亲,如果我的死能抹去你的痛苦,那也是好事。”
也许贺青宜本就羸弱没什么力气,也许刚刚向齐英纵千刀万剐的时候耗尽了力气,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却也没能让剑锋更深地往前刺。
她盯着剑刃上不停流淌的鲜血,告诉自己杀了齐嘉恕没有错。齐氏满门都该死,这个人也不例外!
是这样吗?
贺青宜忽然转过头,如濒死之人一般望向她的儿子。她在求助。
亓山狼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手里的剑拿开。
颓然一下子席卷了贺青宜,手里的剑落了地,她无力地靠着亓山狼,亓山狼扶着她离去。
齐嘉恕低着头。
他从没有过母亲,今日也没有父亲了。鲜血从他的胸膛和手淌落,可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疼痛。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亓山狼回来。
亓山狼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拽进齐氏皇祠。
将火折子扔到他脚边,亓山狼冷声:“改去姓氏,毁掉这里与齐断清,饶你不死。”
亓山狼丢下这句话,冷脸转身离去。
亓山狼并没有走远,他背对着祠堂,等待着。
不多时,身后的祠堂着起大火。暖意让亓山狼转过身,他微眯着眼去看熊熊大火。
可他等了等没等到齐嘉恕再出来。
亓山狼朝祠堂走去,却发现沉重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亓山狼歪了头,用力一脚踹过去。山也要轰榻,何况一座门。
他在烟雾腾腾里看见齐嘉恕,他蹲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嘉恕抬眼,嫌亓山狼多管闲事,他烦躁地皱眉,再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懂。她不会准我随她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