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公主请登基(三十一)

“娘,您也回去歇着吧。”

闻初梨抬起手扶住了一棵梨树。

她有些站不稳。

“妇言。”

“娘有什么吩咐?”

“等我去了,这座绿萝书院就交给你了,你万不可走回头路,只能往前走,要是有一日走不动了……你也要让旁人知道,绿萝书院教出来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沈妇言和百里妇行一样也是被闻初梨收养的她的同僚之后,闻言,她深深行了一礼。

“娘,女儿知道。”

从绿萝山离开,万俟悠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如果说她从前重用女官、废止律令之中男尊女卑之处等种种只是因为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彰显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威权,那么以后,她要想的,就是怎么让这世间的女子能更多地走出来。

唐杏子唐桃子这对姐妹的惨事要少些,像蓝幸娘那般的女子也该少些,可要是再论上去,良贱之分、人身买卖、纳妾之律……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此事最可笑之处,就是若那崇家的三郎没死,他娘被判了死刑,他最多也只是个阻挠科举的从犯。明明他那三分孽根是万恶之首,可不管怎么论,杀人害命的都是他娘。也就是说,如果唐杏子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陈金银说的那般报官,也不能奈何了崇三郎。”

桑问经可以说是朝中最同情唐杏子之人,为此她几番和其他同为女子的同僚争辩。

万俟悠听见她的话,点点头:

“那就在律法上想办法。逼良为妾是一桩,阻挠科举是一桩,还有一桩……朕有心将他定罪为奸|淫。”

说着话的时候,她拿着朱笔,在蓝幸娘和唐杏子二人的名字上分别划了一道,又在旁边添了“崇汶”两个字,正是崇三郎的名字。

“听说,因着这件事,朝中有些人在说女子读书乃是乱家之源,你将这般说的人都找出来,朕还在上头坐着呢,他们说出这等话一概当大不敬。”

“是,陛下。”

桑问经一边整理奏疏,一边偷偷去看陛下。

自从陛下从绿萝山回来,行事比从前又多了几分专断果决,从前朝臣们有些男女上的非议之言,陛下多半都是压下之后慢慢处置,现在竟然直接说那些人大不敬。

外面的鼓声响起,又到了宫禁要关门落锁之时,万俟悠起身伸了个懒腰,让这些御前文官们也都退下去。

“陛下,杜通政请见。”

“杜行舟?他回来了?让他进来吧。”

杜行舟没有穿官袍,而是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在习习微风之中犹如玉树。

已经年过而立,他却没有蓄须,仍是一张白面,加上乌发玉簪,仿佛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子,一点也不像是在朝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通政司正使。

等他走到近前跪下,万俟悠才看向他。

“出去了半年,也没见北风

将你吹得老些。”幸娘都被判了秋后处决,万俟悠让人在彭州建了一座女子学府,名为“新桃书院”。

陈金银在奏疏上写唐杏子知道此事之后对着繁京的方向磕头磕到了头破血流。

万俟悠看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将这封奏疏收起来。”

这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向她的刀锋,她得记得这一刀,不能让尘烟云雾将它劈出的那一条缝隙轻易遮掩。

大朝会上,她正高坐在龙椅上听着一群大臣讨论今年的春耕,忽然见一人跪在了外面。

片刻后,重紫无声走了过来。

“陛下,闻太傅有奏疏呈上。”

“让人进来。”

女子捧着一封奏疏,恭恭敬敬低着头走了进来。

万俟悠却忍不住起身。

这女子是国子监主簿百里妇行,今日,她的身上披了麻衣。

“启禀陛下,微臣养母,大启太傅闻初梨,已于昨夜去了,她临终前写下奏疏一封,令微臣呈与陛下。”

重紫转呈奏疏的动作都比平时要小心许多,万俟悠拿起那封奏疏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

“臣闻初梨生年八十有六,曾于宫闱做女官,又在朝堂成公卿,如今病骨支离,老朽不堪,却有世事难解……”

“各位臣工。”

寂静的大殿之上,穿着一身金色衣裙的陛下缓缓走了下来。

“闻太傅的奏疏,上有十问,朕今日代她问问诸位,尔等都是世上贤达,想来,能替太傅解了一生所惑。”

“第一问。”

“圣人著书立说,教人忠孝廉耻,教人为君之道,为臣之道,为人之道,却无一字是给女子,女子之忠,换不来高官厚禄,女子之孝,换不来家业承继,女子之廉,没有寸土傍身,女子之耻,却总在世人嘴中任意谤毁。父不仁,女之耻也,夫不贤,妇之耻也,儿不孝,母之耻也,何解?”

万俟悠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宰相,接着是他身后的各部尚书……

“第二问。”

“天纲人伦,皆说女子不可淫,却许男子三妻四妾,贪花好色者为男子,世人赞其秉性风流,不说其性淫不堪,何解?”

“第三问。”

“第四问。”

议政殿里针落可闻。

谁也没想到,持正守礼,一生中最出格之事就是现身外朝,扶持陛下登基的闻太傅,竟然能问出这么多在世人眼里不该问的问题。

这哪里是在提问?这分明是在让天下男人、数千年经学之道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