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暄之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第二日黄昏时,灵驹缓缓地停在了青水城一处客栈前。
颜浣月跳下车辕,回身将他扶下来,给灵驹喂了颗丹药,灵驹便自己拖着车厢往后院走去。
颜浣月到看店的柜台前定了两间客房,裴暄之始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没什么异议。
待一应事务安顿好后,颜浣月这才布下结界,盘膝坐在床上,拿出那个小黑匣子。
匣中的傅银环多日流血脱水,整个人枯瘦苍白,正靠在墙上阖眸而眠,鼻息甚浅。
胖老鼠在铁链上蹿来跑去,开开心心地荡秋千。
颜浣月将一颗丹药化进一碗温水中,掐着他的下巴喂了进去,又转身给老鼠放了一把米。
她看着佯装熟睡的人,淡淡地说道:“傅银环,还是不打算说说前世我死之后的事吗?”
傅银环始终沉沉睡着。
颜浣月直接一脚踢过去,锁链“哐啷啷”地响,玩得正开心的胖老鼠受到了惊吓,“吱吱吱”蹿到她身后去吃米。
傅银环猛烈地咳嗽了一声,缓缓掀开眼帘。
因被削了一半舌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前世?前世你死后,巡天司和各宗门勾结魔族,全是恶人,这下你知晓了,赶快去除了那些人族内奸走狗啊,去杀了温俭,杀了裴寒舟,不然重活一世你活什么劲头呢?”
颜浣月看着他不人不鬼的模样,平心静气地说道:
“杀你就挺有劲头的,哦,对了,而今谭道友为长安薛氏上宾,虞照呢,又是青年才俊,萧惕然将入巡天司,而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啧,世事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傅银环因颜浣月喂的丹药的缘故,此时精神有些异常,仰着瘦得只剩一层薄皮包着骨头的脖颈,大笑道:
“那些蠢货岂可与我并论?连同你,若非早于我重来一回,也是给我提鞋都不够资格的东西,若令我重生于雍北之前,必使天地归于我手,你好生侍奉我,我屠城供你玩乐。”
颜浣月笑道:“野心还挺大的,你这种东西,既无养民安世以获长远利益之能,又无吐纳天地以见苍生伟力之徳,也就剩那点杀戮掠夺的能耐了,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是最清醒,最有能耐的吧?”
傅银环浑浑噩噩,又格外亢奋地说道:“你懂什么?天地不全,万物倾轧,大道既是强者为尊,不夺则死,不掠则亏,我为天地主......”
颜浣月神色淡然地说道:“你们这种自私自利者有了点力量,就要宣扬强者为尊的话,让所有人觉得吃弱咽弱便是理所应当,弱者理应该死,该被吸干,终究,也不过粉饰之言罢了,真正的强者是什么,你可能都理解不了。”
说罢再给傅银环灌了一碗丹药所化之水,看着他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
“这种药叫‘肝肠寸断’,每日这么疼上一个时辰,也不会真的伤到你,不错吧?花了我一颗中品灵石,
先请你品鉴品鉴,等我修为到有能力搜魂后,再帮你断掉吧。”
傅银环大汗淋漓,苍白如恶鬼,满是血垢的指尖紧紧扣着地上的符篆,用力之大,指甲欲裂。
“颜浣月......你要将我最后一点怜爱都耗尽了......”
颜浣月一脚踩断了他的手指,总结道:“真恶心。”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黑匣子,见外面天色已彻底昏暗,便收起结界,准备用些饭菜之后再继续打坐。
她到隔壁去找裴暄之,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门缝中溢出来,听到里面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
里面有人说道:“小郎,你看起来病得很重啊,怎么不同与你同来的人说呢?”
过了好一会儿,裴暄之才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会担心的......她恐怕半夜才会出来,劳烦你们厨房停火前送一份饭菜到她门前去。”
颜浣月迟疑了一会儿,终是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端着托盘的年轻小二打开门,跟她打了声招呼,侧身从她身边滑了出去。
裴暄之正坐在桌边,罕见地有些慌张。
扔下手里的书,抱着一个黑瓷碗,喉结滚动,仰头喝着那碗里的东西。
怕是喝得太急,被呛得又咳嗽许久,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一边揩着泪,一边哑声说道:“师姐不该是要打坐修炼许久吗?怎么出来了?”
颜浣月拿过他手里的碗嗅了嗅,又放回桌上,“怎么喝的是治风寒的药?”
裴暄之擦了擦书上溅落的药渍,“不知何时吹了冷风,这会儿有些头疼,丹药用尽了,便请小二去买了些药在后院熬了,凑合着喝一日。”
“用过饭了吗?”
裴暄之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撑着桌沿,整个人缓缓凑近她,在离她腮边不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吐息道:
“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血气?”
颜浣月面不改色地说道:“大部分女子每月身上都会有血气。”
裴暄之愣了一下,退回原位正襟危坐着,腮边不经意间晕开了一抹薄粉,“我还有补血的丹药。”
颜浣月问道:“你不是没有了吗?”
他拿起书随意地翻了两页转移注意,又将一瓶丹药放到桌面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倒还是有一些的。”
颜浣月说道:“不必了,别等你受伤流血时又没药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