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谢灵瑜望着他,声音很轻的喊了声:“裴暮朝。”

裴靖安一瞬间宛如雷击般,因为谢灵瑜喊的乃是他的表字,暮朝。

这是他的祖父亲自为他赐名的表字。

原来她竟也知道的。

暮朝。

这两个字,前世的谢灵瑜不知叫过了多少次,欢喜时唤过,娇嗔时唤过,伤心时唤过,难过时亦如此轻声唤过。

而如今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喊他。

裴靖安望着眼前的谢灵瑜,感觉到了她不一样,可是他却又说不出口。

“你可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

谢灵瑜冷眼望着他,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宛如带着诅咒般,直直扎入了裴靖安的心头。

甚至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裴靖安竟一下明白了谢灵瑜的意思,他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张开嘴想要解释,可是到了嘴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靖安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相反他没少遇到小娘子的主动示好,那些爱慕的缠绵的眼神,他一眼便能瞧出来,只不过他从未回应过罢了。

因为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小女郎,反而从未将他看在眼底。

她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昭阳公主待他的心思,裴靖安并非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甚至为了让公主死心,他从来都是避免与公主过多接触,好在后来圣人亲自为公主指婚,定下了昭阳公主与卢家七郎的婚事。

裴靖安忐忑的心思,这才缓缓放下了。

毕竟是圣人指婚,卢家七郎自也是不错的郎君,他本以为昭阳公主会慢慢放下对他的心意,毕竟年轻小娘子的爱慕,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在亲口告诉他,公主的爱慕从未消失。

而此刻田则忠此时已经转头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几个禁卫军将原本盖着的布,重新盖住了卢七郎的脸,便抬起了担架。

卢大人颤颤站在一旁,田则忠又赶紧让身边小太监上前扶住他。

“卢大人,你若是一直这般悲痛过度,七郎便是走的也不安心,”田则忠上前,轻声叮嘱着。

很快,卢大人便跟着卢七郎的担架,慢慢离开。

然田则忠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准备将他们送回长安。

谁能想到,这么一场寻常的冬狩围猎,竟是叫他们父子天人永隔呢。

待卢大人离开之后,众人倒也敢立马离去,毕竟谢灵瑜还在场,并未走呢。

只是谢灵瑜从看到卢显尸身那一刻起,便一直是这般失了魂的模样。

萧晏行站在对面,望着她走向裴靖安,望着她跟裴靖安不知说了什么,望着他们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一时间,他竟是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

这世上谢灵瑜居然有可以跟裴靖安说,却而无法对他说的话。

但是在卢大人离开之后,谢灵瑜环顾四周,竟什么都未说,缓缓朝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了回去。

裴靖安看着她,正想要跟过去,可是对面的萧晏行却已经快步跟了上去。

而另外一边,信王抱着昭阳公主一路回到了她自己的帐篷内,很快太医便被宣了过来。

随后信王急切道:“太医,你快给公主看看。”

“是,王爷,”太医自是一点也不敢耽搁,赶紧上前给昭阳公主把脉。

咦?

太医这不把脉还不要紧,一把脉倒是满头误会。

毕竟方才他被催促而来的时候,听到情况乃是公主昏倒,乃是十万火急的情况。

可是当他替昭阳公主请脉的时候,却发现公主的脉搏强劲有力,并未什么明显的急症啊,而当太医悄悄打量着昭阳公主,却见公主紧紧闭着的眼皮,竟有眼球滚动的明显痕迹。

显然昭阳公主并非真的昏迷。

“太医,卢七郎坠马一事,让昭阳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忽地昏倒,应该是受惊过度吧,”而此刻站在太医身后的信王缓缓说出这句话。

太医心底一咯噔,能在太医署混到如今的太医,哪一个不是人精呢。

毕竟他们日日夜夜要伺候的,都是这些贵人。

但凡一个不慎,只怕便是要人头落地的。

“回王爷,下官给公主把脉之后,发现公主确实是惊厥之症,确实是惊吓过度之后,才会这般突然昏倒,”太医收回自己把脉的手,起身之后,转头朝着信王如此说道。

谢陵忧心忡忡道:“既是如此,劳烦太医您尽快开药。”

太医哪儿说别的呀,他赶忙道:“王爷放心,下官这就去开药,让公主安神压惊。”

自然开完药之后,太医便赶着去配药了。

好在每次冬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应准备却是齐全的。

毕竟这么多贵人同时参加围猎,难免会有人受伤,所以太医院一早就备妥了所有会需要的药材。

待太医离开之后,公主身边的人都还留在帐篷内伺候着。

“你们都先出去吧,”突然谢陵开口吩咐道。

公主贴身的侍女相互对视了一眼,正在犹豫间,却听谢陵突然又道:“本王让你们出去,是没听到吗?”

虽然谢陵的声音并未拔高,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昭阳公主身边的宫女们,经年伺候着公主,对这位信王殿下自然也是熟悉的很,毕竟信王乃是昭阳公主的同胞兄长。

平日里信王最是温和,便是待她们这些宫女们,都是和颜悦色。

这些宫女自是从未见过谢陵发火。

如今谢陵这般,宫女们哪还敢逗留,一个个赶紧离开了帐篷。

随后谢陵又朗声喊了一句,将此时正站在外面的贴身侍卫喊了进来,他冷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守在帐篷外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一个人靠近帐篷。”

“是,王爷,”贴身侍卫立即应道。

随后待这人出去之后,偌大的帐篷内,只剩下信王和昭阳公主两个人。

信王缓缓坐在了方才太医把脉的那个位置上,他冷眼望着眼前正躺着的人,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在这个大帐内凝滞了。

可是他越是这样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的人反而动静越大。

原本还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眼皮上不时浮现了眼睛转来转去的滚动痕迹。

“还不睁开眼睛吗?”终于谢陵望着眼前的人,淡声问道。

终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但是昭阳公主在睁开的瞬间,眼底有种小心翼翼的惧怕感。

因为她深知自己这个同胞哥哥,并非是眼前的看到的那般温和。

她印象之中记得六兄生气最可怕的一次,便是她年幼时,有个嬷嬷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又瞧见他们生母早逝,在宫中没有倚靠,竟敢拿乔慢待与她。

那次六兄其实并未大吵大闹,他也是这般冷眼望着那个嬷嬷。

只是他眼底的怒意,足可以杀死那人。

而没过多久,那个嬷嬷便意外坠入宫中的深井里死了。

这样的意外在宫中并不算太过陌生,即便有人来查,也不过是随意查查便罢了。

没人会真的想去寻找真相。

“六兄,”一向有些傲气的昭阳公主,此时一开口,声音里便是止不住的发虚。

谢陵垂眸望着她,冷淡道:“你为何如此害怕?”

昭阳公主慢慢坐了起来,望着谢陵,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六兄,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的,”昭阳公主轻轻张嘴解释道,此时她连声音都染上了身体所带来的颤抖。

谢陵微闭了闭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最后他耐着性子说道:“你尚未想好,便如此仓惶动手,你可知事情一旦暴露的话,即便你是公主,朝臣也一定会联名上书,要求父皇严惩你的。到时候你要如何?”

原来在与裴靖安在林中相逢之后,昭阳公主自是察觉到了裴靖安的疏离。

虽然一直以来,裴靖安都未曾对她表露过一星半点的示好,但是她总觉得今日裴靖安看向她的眼神都与往常不一样了。

谢陵眼底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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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句话却猛然戳中了昭阳,她有些怨恨的看向谢陵,几乎是怒喊道:“难道我没有告诉阿兄吗?可是你却一直让我忍耐着。可是每次他一靠近我,我便几欲作呕,我一想到将来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我便不甘心。”

“我是公主,我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为何我不能嫁给我自己想要嫁给的人,为何我连自己的婚事都要受尽委屈。”

当昭阳公主将自己心底深处,全想说出口的话,都一股脑说完之后。

她一直惨白的脸色,忽地露出笑意,有种让人胆怯的渗人。

“阿兄你先前一直不帮我,我只好自己帮自己了。”

所以她亲自动手,让卢七郎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