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座师

谢拾一行人尚在路上,早有特意早起的贡士来投帖拜见,只为博座师一个好印象。

李岱送走了三波贡士,并无一人得他亲睐,这群板上钉钉的进士留给他的唯一印象便是从头到脚几乎掩不住的昂扬之气。仿佛人人都是即将建功立业的英雄豪杰。

他们这般状态着实合理,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自大齐推行科举制度以来,哪一个通过会试的“天之骄子”不是如此?

待得宦途打滚半生才会发现,有人依旧坚持着最初的梦想,有人已然面目全非,有人达成当年的野望,有人早已泯然于宦海。

李岱以过来人的眼光注视着贡士们昂扬向上的背影,一时竟好似梦回数十年前。

想当初,他也是这般豪情万丈。

年轻时,他也曾有过凌云壮志。

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罢……

永昌十三年,他进士及第、高中探花,年仅二十有四,道一声年少有为并不为过。

依照大齐制度,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直接入翰林院授官,而后只要按

部就班往上升,便已踏上直通内阁的青云之路。

然而,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总免不了挨些毒打,年轻气盛的探花郎一心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却被残酷的现实碰得满鼻子灰。

当时永昌皇帝在位,一心修道不理朝事,奸相张祯一手遮天,一帮依附于他的党羽更是不干人事,大齐朝堂可谓乌烟瘴气。

时任御史的萧启明一旨弹章历数张祯十大罪,却反遭污蔑陷害,下狱拷打,最终死于狱中。

李岱既是萧启明的学生,又娶了他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承接了萧启明遗留的恩怨。他没有选择休妻,与恩师萧启明划清界限,反而将病重的岳母接到府上奉养,这一举动立刻招致张党的穷追猛打。

于是,这位本该前途光明的探花郎被外放偏远之地,在地方上蹉跎了近二十年。

直到天佑皇帝继位,张祯及其党羽尽数被清算,朝堂不正之风扫灭大半,听闻连永昌皇帝亲手盖章通敌的平虏伯萧远都得以昭雪,李岱立刻抓住机会,上书为恩师平反。

而他本人亦因此入了天佑皇帝法眼,天子一查李岱多年履历,当下惊喜不已。

才德兼备,忠孝两全,多年辗转却不灰心丧气,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可称能臣也!

如此大才,岂能不提拔任用?

天佑皇帝一道圣旨将李岱召回中央,见过人之后,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更为惊喜。

年轻的天佑皇帝最烦朝堂上成日仗着辈分约束天子的老臣,李岱却不是这种人。

他温和、稳重,做事不紧不慢却细心周到,天佑皇帝时常能听进他的劝谏,纵然偶尔固执己见,事后经他点拨亦能反省。遂大力拔擢李岱入阁,哪怕是最后一位。

李岱对这样的天子很是满意。蹉跎多年的他终于得逢明主,冷却的热血复而沸腾。

谁知就在此时,天崩地裂。

天佑皇帝难得又一次不听劝告,执意御驾亲征。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大错特错,而命运没有给予他再一次反躬自省的机会。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天子继位后,自然要优先提拔一批忠心于他的心腹之臣。李岱虽不至于受到冷落,但天佑皇帝在位时独一无二的殊遇显然不会再有。

李岱保持低调,不争不抢,踏实做事。

转眼八年过去,内阁中其他人不是年老退休便是被天子罢去,他却按部就班升至次辅。其上者惟有当今天子与首辅何万里。

这回是他第一次主持会试。

依照大齐制度,也是最后一次。

天方亮时便开始接见门生,偏偏没出几个让他中意的,李岱渐渐起了一阵乏意。

又打发走一批贡士,终于听得下人通报,新科会元到了,李岱一下子精神起来。

“请他们进来。谢拾自然不知李岱如何想,他走进厅内便俯身下拜,又捧过一旁侍从端上来的茶,恭敬递上:“学生谢拾,见过恩师。”

紧随其后的江博物等人亦是如此。

当下众人一个个对李岱执弟子礼。

如此这座师与门生的名分算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