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陪奉少年扬

黄梅时节家家雨,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阴雨连绵的五月。

天气已经一连数日不曾放晴了,今夜这场雨来的格外急,也就耽搁的一群忙于赶路的旅人被堵在了这家渡口前的小客栈中,有些热的天气也因为这场雨又转凉了一些。

客栈里的房间早已住满了,风雨中也不能渡河,一群人便都聚在了一楼的大堂中,一边用火烤着淋湿的衣服,一边随口闲聊着。

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打着赤膊,一边在火盆上烤着衣服,一边说道:“嘿,没想到这里也客满了!我在这走了十几年了,往常这条路上来往的人可没有这么多啊!”

不知是谁笑着搭话道:“大概是因为去年太子殿下刚下了令,减了这一带的商赋吧。客商们因此才愿意往南边走动做生意,自然也就热闹起来了。要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年纪小,可当真是英明!”

那汉子笑道:“太子殿下今年应该也已经二十有五了吧?我听说,他从十三岁开始掌理政事,到如今已经足足有十二年了。虽然确实是年少有为,但怎么也说不上‘年纪小’这三个字。”

方才那人十分惊讶,说道:“太子殿下竟然已经二十五了?那我怎么前一阵子还听人说他尚未成亲呢?”

他说了这句话,倒听见旁边有个人笑了一声,大堂中的众人都回头

望去,原来是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对方肩头一拍,说道:

“小兄弟,你说,这七殿下是不是潇洒仗义,令人敬佩?”

那少年被他问得一怔,随即仿佛因为什么事情忍俊不禁一样,抿了抿唇角,笑着说道:“还行吧。”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赞叹和称颂,这汉子还有点不满足,转头刚要说什么,却猛然看见了对方的相貌,不禁怔了一怔。

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像是也刚从雨中来,微微凌乱的发丝带了几分湿意垂在颊侧,身上的白衣却已经在炉子旁边烤干了,半敞着怀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拥挤的客栈,狼狈的雨夜,这个人身上却透出一种骨子里的慵懒和随意,掉了漆的木头椅子被他这样一靠,竟也好像金堂玉马般的华贵起来了。

他身边那盏油灯已经爆了几次灯花,他也不去拨一拨,一任昏暗而微弱的火光将那张精致无伦的年轻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唯有一双清眸如秋水潋滟,澄净分明,一双长眉如描如裁,飞扬入鬓。

言辞未及之处,唯动人心魄而已。

那汉子生平未曾见过这般人物,一时为之震撼,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只是不敢冒犯。

于是他干巴巴地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讪讪把手从对方的肩膀上拿了下去。

这少年,自然正是长大之后的兰奕欢了。

他自从可以出宫之后,这些年就逐渐盘下了一些铺子,做点小生意,亦借机安排他离开皇宫的种种计划。

这回,是因太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兰奕欢才匆匆赶回京城,从此处过路。

不过他会在这里耽搁,倒不单纯是为了躲雨,而是发现了一样感兴趣的东西。

此时,与那名汉子说完话之后,兰奕欢目光一转,将视线角落处的一对父女身上。

那名父亲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女儿比兰奕欢大一些,一身紫衣,眉目颇见英气,两人都是利落的束袖短打装束,显然都是习武之人。

只是年长者面色不好,似乎有伤病在身。

他们也听到了刚才那些客人们的谈论,紫衣姑娘扶住父亲的手臂,小声说道:“爹,您听见了吗?要不然咱们去了京城,试试看能不能见到这位七皇子……”

她的父亲冷笑了一声,却不以为然:“传闻大多数是言过其实,你什么时候看到那些权贵真能长了良心了?再说了,我能不能活着到京城,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他说着就捂住嘴咳嗽起来,放下手时,竟是满掌的鲜血,低声道:“露儿,你还是快走吧,不要管我了。爹一把年纪了,本来也没几年可活,你能脱身跟你师兄他们汇合,我也就放心了。”

紫衣女子摇了摇头,红着眼圈说道:“爹不走,我也不走。”

兰奕欢的位置听不清两人的具体谈话内容,他只是在端详紫衣姑娘头上那根红宝石的钗子。

红宝石在灯下熠熠生辉,色泽极艳极正,一眼看去煞是夺目。

兰奕欢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突然将扣在桌

子上的手翻掌摊开。

赫然_[,无论是材质、配色还是风格,竟然都与紫衣姑娘头上那支十分相似。

而这枚扳指,正是兰奕欢当年在护国寺时,从那具救了他的白骨旁边捡到的。

他被和尚追杀,差点从高崖上掉下去,多亏被白骨钩住了衣服,方才捡回一条命,兰奕欢当时便说,要让那具白骨入土为安。

他言出必行,回宫之后就把这件事跟太子说了,也兑现了承诺。

只是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找到这具无名尸体的身份,也就不能立碑。

兰奕欢觉得有些遗憾,这些年一直把这枚扳指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带着,希望能够找到来历,没想到这回就无意中看见了跟它十分相似的簪子。

他刚才本想上去跟紫衣姑娘搭讪几句,套一套这簪子的来历的,但刚刚打算靠近,对方就目光警惕地看了过来,神色十分紧张。

兰奕欢甚至还隐约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脚步一转,从前面的柜台上拿了个果子,跟店小二说了句“记账”,一边咬一边又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这两个人准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兰奕欢打算静观其变。

人们又闲话着坐了一会,身上的湿衣逐渐烤干,夜也渐渐深了,困意袭来,谈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雨中却蓦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别的人尚且没什么太大反应,那对父女的表情却是同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