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些全是他教的……”简直仿佛是换了个人的新裴总,停在楼梯中间,摸了摸温润的沉香木扶手,“还有这个。”

总经理有些诧异:“这个——这个楼梯扶手?”

公司的楼梯贯穿整个裴氏大楼,因为审美相当优异,远

超一般同侪,不少来过的合作方和友商都夸得赞不绝口。

这批做扶手的沉香木是海运耽搁了,误在港口的,马上就要被海水和即将到来的雨季糟蹋烂掉。

他们每次路过还会聊,也不知道什么人,有这份眼光、这份果断,低价抄底全盘拿下,让那些半废的木料起死回生。

“不止。”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的人回答,“他做出了这个大楼。”

……这并非强词夺理,信口胡说。

因为在公司初创的时候,杂事都被新来的助理阴差阳错,全交给了温絮白。

装修细节,工作间排布,食堂的窗口朝向、员工餐规格、用餐区的路线分流……

这些裴陌不屑一顾,烦得几乎要发疯的琐碎,全被交到了温絮白手里。

温絮白没有任何敷衍,每一样都细致处理,不擅长的就去找朋友请教钻研。

为了把这些弄好,很多个晚上,温絮白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总经理这下也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新裴总”身上有种平静,仿佛真带了那位几面之缘的温先生的影子,让人忍不住想透过对方,去弄清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得是个多厉害、多有本事的好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做了这些事。

做楼梯扶手,都记得嘱咐装修工人把棱角打磨圆润。做食堂窗口,都记得避开晃眼的、会把玻璃晃得白亮的傍晚阳光。

总经理支吾半天,低声说:“真是……对不起,您别介意,真挺混蛋的。”

真是挺混蛋的。

要说这种折磨是为了真爱、为了宁阳初,现在代言人也掰了,合作也黄了。

要说是为了别的……又有什么能比人更重要的?

脸面,地位,还是权势?

还是……就非要争那一口气?

既然明明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较劲、这样伤害,糟蹋原本那么好的情谊?

“您过去……真不该那么对温先生。”

总经理终于还是忍不住:“您知道吗?很多人都对温先生有误解。”

总经理说:“虽然温先生不能工作,可那也是身体不行,实在没办法……您又不缺这个钱,就算——”

“他有工作。”那个裴总说,“他是很厉害的剪辑师,也擅长摄影,擅长家居设计,有很多爆款作品。”

这次总经理的眼睛是真瞪圆了:“cypress?!?”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他回过身,问总经理:“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总经理摇了摇头,“可,可……”

——可这个量级的、有很多爆款的、家居摄影和剪辑类博主,在最近去世的……也就只有这一个。

因为网上有很多知名的剪辑师和设计师,都在自发地转发纪念,cypress的名声更响。

这种事不是秘密,正相反,稍微上网勤快点的人就都知道。坐在食堂舒舒服服吃饭的人,至少应当知道。

那些一点也不反光、保温效果极佳,排布相当合理且优秀的食堂取餐口。

设计它们的是温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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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名顶替的“新裴总”回到办公室。

那种剧痛如同剖心、仿若噬骨,他却反倒觉得快意,把裴氏即将拆分出售的决议摊在桌面上。

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会迁坟、会做财产公示,会带走全部属于温絮白的东西,找回那些金牌。

他会亲手抹去温絮白的墓碑上,和不相干的人有关的一切。

温絮白不是任何人的配偶。

温絮白是温絮白。

——半个月前,他在满洲里折返,海拉尔站下车。

他将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小心安置好,就急匆匆赶回这里,来扯断最后勒着温絮白的那些线。

温絮白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温絮白答应在医院里等他……温絮白很擅长等待,不论这份等待的结局是什么。

离开医院后,他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张从没见过的银行|卡,以及一封温絮白写给他的信。

他把那封信打开,再次阅读。

他逐字逐句认真地看,几乎已经能够倒背,却依然低声念出来。

——小陌。

温絮白披着他的外套。

在摇晃的火车上,在窗外连绵的群山苍原里,温絮白低头伏案,认真写给他一个人的信。

——这笔经费,用来做生意,恐怕少些。

因为少些,只能先从小本做起……假如他也有相关兴趣,愿不愿做登山用品专卖?

就在马特洪峰山脚下,就在那片镜子似的湖前。

他们可以盘下一家小店,春日踏青,秋季徒步,附近听说有家百年的巧克力店。

他们可以去体验手作,做几块巧克力金牌。

他们在店里招待来探索险峰的登山客,冬天会是非常淡的淡季。他们在家煮炖菜、看电影,偶尔觉得无聊了,就试着酿一点低度数的果酒。

……这是现实里的温絮白,一辈子都从未说出口过的梦想。

这份梦想太轻太重,重得叫现实随手覆灭,轻得……触手可及。

触手可及。

在愿意相信自己不会成为累赘、不会变成只会拖累别人的麻烦后,它们终于被温絮白写在纸上。

火车摇晃,那些字迹不同于平日的端正,偏于俊逸行楷,信手落笔随意布势,风骨分明。

火车上的温絮白写好这封信,医院里的温絮白同他拥抱,把信和银行|卡悄悄放进他的口袋。

这样这封信就绝不会丢。

因为他坚决要陪温絮白一起去马特洪峰,这件事不容讨论、没有转圜……所以温絮白那个“提前做过于详细的计划”的习惯就又有点发作。

温絮白慢慢畅想这场触手可及的梦。

温絮白在信上写,假如他喜欢巧克力,他们可以在每个冬天分吃掉巧克力金牌,春天再去做新的。

他们可以一起偷喝一点酿好的果酒。

假如他有兴趣,温絮白想教他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