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爸爸保护伊利亚,爸爸做皇帝太辛苦了,又要工作,又要给荆棘戒指里灌注精神力,
帮妈妈保护他,他自己没法保护自己,妈妈保护他保护得太累、太难过、太憔悴了,他不想看妈妈掉眼泪。
“我想请你保护我,照顾我……不是为了我。”
庄忱十三岁那年,凌恩被人从地下擂台拎出来。有人将他洗刷十几遍,把泥土血污全都涮干净,换上崭新的衣服,送进帝星的暖宫。
走过来的小殿下,有双干净漆黑、最漂亮的眼睛,穿着细细嵌着银线暗纹的纯白衬衫,弯下腰来扶他:“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十三岁的小殿下已经能很平静、很认真地说出这件事。
十三岁的庄忱,已经意识到自己会让父皇更辛苦、让母后更憔悴,所以比起要爸爸妈妈,他更习惯躲进衣柜。
但这还不够,庄忱清楚自己的身体,如果由着他自己去被那些声音吞掉,他可能会不知不觉死在衣柜里。
父皇和母后不能成天担心这件事。他们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要处理各种事务、去各处巡视,去守护这片星系。
……所以庄忱需要一个人。
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
我请你保护我,照顾我。伊利亚的小殿下对他说,为了父皇母后不伤心,为了他们的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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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能是被记住了一半。
被小殿下养大的混账没有心,效忠皇帝皇后陛下,效忠伊利亚,效忠责任、荣誉和规则……唯独从没真正“保护和照顾”。
庄忱活着的时候,凌恩从来都没仔细想过,那句“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是什么意思。
因为没有细想过,所以总觉得,没关系。
忍耐一下、委屈一下,没关系。放弃一些东西,割舍一些东西,没关系。
再忍一忍就好了,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等今年过去就好了,等这三五年结束他就回帝星……到时候他会好好对待庄忱,把这些年割舍的全都补回来。
这是多讽刺的事?
年轻的皇帝身体衰弱到极点,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尝不出味道,精神领域即将解体的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前线的战神阁下终于开始计划,等回了帝星,要带庄忱出去散心。
直到现在,凌恩终于完全、彻底地认清这件事。
在庄忱短暂过头的一生里,其实有很多次选择,等着他来选。
被责任和皇冠束缚的小殿下没办法自己选,被数不清的嘈杂折磨的陛下没有精神护罩,无法保护自己。
但他有精神力,他站在庄忱的身边,他知晓庄忱的过去和现在。
很多次选择,或许只要做对一个,就能把庄忱拉回来——他有数不清的机会,他看着它们从手中溜走。
他去选那个最糟的答案,于是荆棘疯长,刺穿庄忱的胸膛和血肉。
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小殿下,就这样任凭凌迟,独自跋涉过荆棘丛,留下被割碎的身体和心脏。
……他该死。
但努卡不杀他,就连心痛到极点的皇帝和皇后陛下,也不要他的命。
太阳已经要升起来,晨光熹微,星板的光芒闪烁,皇帝和皇后急着去找他们的孩子,早已经走远。
留下的只有棺椁和墓碑。
他只配活在没有庄忱的伊利亚。
/
庄忱的确喝了一点酒。
伊利亚最好的酒,藏在一家又热闹又拥挤的小酒馆里,要穿过很长的一条街。
过去的帝星有很多繁华的街道,只是很冷清、很萧索,几百年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早已习惯了。
现在这条街却变得生机勃勃。
当然不是因为葬礼,是因为那些白塔——人们甚至开始有心情种花,道路两旁都开满了花。
没受到这场梦邀请的人,无法看到他们的小陛下,但每一户都做了他们能做到最好看的花环,插了最青翠的柏枝,洒上最干净的清水。
带着陛下偷跑出来玩的年轻人们,教陛下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去吓唬打瞌睡的猫头鹰。
这种事就不算太酷,相当
神。
可这会儿l并没什么碎片来干扰,没有新的声音和画面,只有被风卷起的一点雪。
他用手去接它们。
这些雪落在手指上,因为是灵魂,所以并不融化。
努卡心头重重跳了下:“……陛下?”
“没事。”庄忱又多加了些雪,弄成一个小雪人,放在树枝上。
庄忱拍净手上的雪,笑了笑:“走,去喝一点酒。”
努卡快步跟上去,他没有出手搀扶,因为那道灵魂很轻快、很利落,背着手从容飘在一群年轻人里,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那只不过是他们二十三岁的陛下,终生没喝过酒、没玩过雪,不知道自由和放松惬意的滋味。
在被扯着飘起来时,那双眼睛里面,就露出些很感兴趣的新鲜好奇。
……
他们挤在小酒馆里,围着他们的陛下坐成一圈。
这是跨越星系远行的旅人才会有的聚会方式:风尘仆仆扔下行囊,要一瓶最好的酒,在红烫的炉火上烤面包片、奶酪和火腿,再烤几个橘子。
在伊利亚,如果是身体足够健康的少年人,到了十六岁就会立刻这么做——最好是结伴出行,用几年的时间,把所有能走的地方都走一遍。
庄忱没有这种经历,很有兴致地看这些年轻人喝酒、唱歌,有人给他倒一杯酒他就喝,有人给他烤好的奶酪火腿三明治,他就接过来慢慢吃。
喝酒和吃三明治的间隙,他把小枕头修好,在系统的暗中协助下,放进去不少挺不错的梦。
努卡的面红耳赤迅速传染,一群早就长得挺拔、出挑利落的舰队成员,在被戳穿了抱着小枕头睡觉以后,心虚到走路都打晃。
“给。”庄忱一个一个发,“十六岁还小,可以抱一抱,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舰队成员抱着枕头,眼泪汪汪抬头,差一点就要变成蛋花眼。
“……”庄忱脑仁疼,按住太阳穴:“抱吧抱吧。”
这些年轻人对外明明从不幼稚,一个比一个会板着脸,几乎就是一排冷冰冰的利剑。
这会儿l就完全不一样……好像七年的时间全不见了,又是一群小不点围着他们的陛下,闹哄哄挤过去,争先恐后地伸手要抱。
这是自然的,因为即使走过再远的路,留在过去的记忆也不会变。
一瓶好酒就在这场热闹里喝完。
没喝过酒的年轻皇帝哪怕变成了灵魂,酒量也实在平平,很容易就醉倒。
又或许不是醉倒,只不过是再长、再好的梦,也总有即将做完的时候。
庄忱的影子开始无法容纳更多的精神力。
他们的陛下静静躺着,躺在不知道多少只努力伸过来、努力想要支撑着他的手臂里,很安静和苍白,微微睁着眼睛,摸了摸最小的那个舰队成员。
“哭什么。”庄忱笑了笑,“就是睡一觉,我喝醉了。”
十六岁的少年舰队成员拼命
抹眼睛,又怎么都忍不住。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忍不住眼泪的,硬咽下去只会变成一道伤。
年轻的皇帝带着这道旧伤,也改了主意:“算了,想哭就哭,不要紧。”
“我要出去旅游。”庄忱说,“等玩儿l过瘾了,还回来看你们。”
少年舰队成员跪在他身边,死死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眼泪全砸在变得透明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