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进来这一番动静,自然瞒不了人。
方晴园园子不大,中间曲池,池边建一临水阁,临水阁二楼之上,一着紫金五爪金龙蟒袍之人原还在独自品酌,听到动静立马往下去了一眼,待看见园中那沐春光而来的少年郎君,便是一笑,叹:“阿昭果真是长大了啊。”
旁边躬身侍立、面白无须之人陪着笑道:“自然是大了,老奴还记得昭郎君小时候骑在殿下您脖子上的情景呢。”
这人瞪了他一眼,旋即笑了,眸光似陷入回忆中:“是啊,时间一晃而过都十五年了。”
大雍建国十五年,阿昭二十一,而他,也已经四十三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有多少个十五年。
他放下手中青玉杯,看着楼梯口被宫婢迎进来的少年郎君。
少年郎一身春碧色长袍,如松如竹,萧萧肃肃地走到他面前,朝他一拱手:“二舅舅。”
誉王哈哈一笑:“来啦?”
他打趣:“我还以为这回你又要借口不来,正打算让金安去押你。”
楚昭淡淡的,他薄皮寡淡:“二舅舅说笑了。”
“行了,在你舅舅面前还绷着,来,吃点心。”
誉王一挥手,宫婢立时将早备好了的点心,一样样端上来。
金丝蜜枣儿,翠玉豆糕,梅花香饼,玫瑰酥,样样精致细巧,只拇指大小。
楚昭当真坐下来吃点心。
誉王就看他一下捻了块玫瑰酥,忍不住道:“这么齁,你如何吃得下去?”
楚昭懒懒怠怠,似只在他这二舅舅这儿还露出些少年气:“自然是因为好吃。”
待那玫瑰酥入腹,他那玉白清隽的脸上,一双丹凤眼都眯起来,如猫儿一般。
誉王看着,心想,若让长安城那帮小娘子们得见,怕是恨不得立马冲过来将他抱回去的。
可惜,他这外甥素来只在亲近的人面前这般,恐连他阿姐都未见几回呢。
“行了,知道你爱吃。”
誉王酌了一口茶,看向窗外。
窗外春光明媚,小娘子们如穿花蝴蝶,入目皆芳菲。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忽而,誉王道:“阿昭,当真不想结亲?”
楚昭别过头去,未开口。
只那曝在小轩窗光下,那张冷白的面上现出几分郁,道了声:“二舅…”
誉王知道他脾性。
当年淮扬坡阿昭被逆匪带走,北梁公尚在外,是他亲率五千精骑去追的,只可惜最后也没追到人。
一月后,是阿昭自己回来的,回来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再不见那清贵俊俏的小儿郎样,反而瘦得皮包骨,浑身脏臭,如路边一乞丐。
那小乞丐就拦在他军前,对着无数指向他的剑戟道一声:“二舅舅。”
他当下就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好不容易走到那小郎君面前,捧着那张瘦得眼窝都陷下去的那张脸,半天都说不出话儿来。
那可是他们大雍的福星,自诞生之日起便被圣人和一干将星捧在掌心,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谁也不知道他那些时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此以后,阿昭便变了。
他不怎么笑,也不怎么与人亲近了。
旁人只当他冷清,可二皇子知道,他还厌恶,他厌恶与一切他认为肮脏的东西打交道,不论人或物。
他也厌恶一切对他别有企图之人的靠近,甚至包括每个年轻人在成长时必定迷恋的爱欲——
他也厌恶。
……
也是因为这,圣人与长姐才急了。
思及此,誉王叹一声,拍拍他肩:“二舅明白。”
楚昭“恩”了声,捻起桌上翠玉豆糕吃。
两人正悠闲自在间,誉王妃来了。
她年岁不小,一见楚昭便笑,眼尾夹出两道长长的褶子,道:“阿昭,原来你是在这躲懒呢,若不是齐小公爷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说着,她又看向誉王:“殿下,您自个儿吃茶也便罢了,拉着阿昭一起做什么?”
“我可是答应了长姐,要替阿昭好生找一门好亲的。”
“二舅母。”
楚昭站起。
誉王对楚昭叹气:“你二舅母来了,阿昭,看来二舅舅不能留你了。罢,阿昭,你便随你二舅母去,总是要有个交代的。”
说着,面色却一肃:“不过…”
他顿了顿:“阿昭,若实在不欢喜,倒也不必勉强。”
“二舅舅去与你外祖和母亲说。”
楚昭看向自己这二舅舅,那冷清的凤眸顿时柔和了许多,他朝他一礼,当真随了二舅母下去。
两人一个说话,一个应声,倒也十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