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梦幻泡影

“没有十八年,它们过期好些年了。”男人没管这些,反正现在这样的环境也滋生不了多少细菌,他继续吃也没吃出什么问题来。

男人脱下了压力服,他瘦得惊人,面颊凹陷,后背也是弓着的。

生活区没有桌子,男人干脆邀请关敬英他们在自己的床铺那儿坐下。

“我这些年一直想进去看看,我还想着把那个孩子带出来,让他像仇文一样……”男人絮絮叨叨。

“仇先生没法恢复过去的记忆。”关敬英打断了他,“他能想起来的只是一些碎片化的场景,他会说话只是因为过去养他的人教会了他人类的语言。”

男人僵住。

“那个丧尸到底是谁?”关敬英问。

“……也没谁,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男人的回答出乎了关敬英的预料。

眼看着关敬英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男人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回应听起来特别像敷衍:“我和他确实不算特别熟,他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我在他丧尸化的前半个月才认识的他。”

“我不是想救他,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想救我自己。”男人双手扣紧,“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敢回去。”

“孩子,我没有犯错误,我只是有一些私心。”男人说,“我不敢回去不是怕他们惩罚我,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你回去吧,你就当从没来过。”

“我已经死了,我应该是死的。”男人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他似乎在说服自己,“我现在也该死了。”

……

“我感觉我已经参透了人生。”仇冰河这段时间在人类世界里涨了不少知识,她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所以她最近会向身边每个人表达自己的见解,而这次她的倾诉对象轮到了郭天盟。

郭天盟的微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僵住了。

不过他还是耐心听了下去,在听到仇冰河说到人人都能像丧尸一样就好了时,郭天盟的笑容真实了一些。这不是他在认同仇冰河,恰恰相反,他觉得这句话荒唐得要命。

“如果人人都像丧尸一样得过且过,那我们人类才是真的完蛋了。”郭天盟从不认为所谓的“爱”与“平和”能解决任何麻烦。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我个人认为所谓的‘温柔’和‘爱’才是人类向前的附属品,它们并不伟大,它们只是提供了一个适当的休息的地方。”郭天盟真的觉得仇冰河现在的性格非常好。

仇冰河一看就是不怎么会内心纠结的孩子,这对于她来说当然是好事。

“我们是靠不甘和痛恨推动着向前的。”郭天盟指向仇冰河,“包括你的哥哥,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足够自洽的人,他不会去承担外派小队的责任。他不甘心父母的死亡,不甘心他的父母‘输了’。”

,他们只是倒在了追求理想的路上。

那他们为什么要有理想呢?他们获得的还不够多么?郭天盟继续问9,“他们,包括我们,我们都想重新回到地面上。”

“我们热爱曾经的家园。”郭天盟的笑容越来越大,“这当然只是个借口,我都没有在那儿住过。”

“是不甘心啊。”郭天盟说,“是不甘心我们人类璀璨的文明,我们创造的一切就这么被淹没,被迫退让。”

“我们敬畏自然,但它想让我们消失……不可能的。”郭天盟自己也在爱着自己的同胞,但他没有仇冰河这么纯粹。

“人类哪怕是善意都包含着不甘心。想要保护某个东西,那就一定要影响其他人,同化其他人,为自己创造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们自傲自恋到不可思议。”郭天盟指了指自己,“可那又如何呢?”

“谁能管得着啊?”

说到这里,郭天盟又提起了何洛:“还记得那个私生活混乱的‘男主角’吗?”

“在我认识他之前我就察觉到了他是个神经病。他的歌里有不存在于世的乌托邦,无尽的善意,他几乎完美地描述出了‘天堂’的样子。”郭天盟笑着评价,“这太极端了,极端到有些疯狂。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歌手的脑子大概正常不到哪里去。”

郭天盟又点了点仇冰河的肩膀:“你是个内心能自洽的好孩子,你的心理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健康,你和那么多人相处,你也意识到自己很健康了,对吗?”

仇冰河懵逼地点点头。

“那你也挺傲慢的。”郭天盟又道,“居然就这么给整个人类群体下了定义,认为他们都想像你一样的内心平和。”

“可是这样会很舒服诶。”仇冰河见过程东洁失控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太难受了。”

“有些内心乱七八糟的人,他们唯一能自洽的时候就是他们生命结束的前半分钟。”郭天盟轻笑着歪了一下脑袋,“在这之前他们也许能听懂所有道理,明白道理背后的逻辑,可这些道理融不进他们的意识里,与他们无关。”

就像马敬,他其实是能理解“尊重女性”这四个字的,只不过他理解的“尊重”是一种退让,是一种保护。他绝不允许女人从事他所从事的职业,也不允许女人跟他聊那些多愁善感的“女人话题”。

马敬也认为他自己是懂道理的,他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男子主义。

“还有些人就靠着这点‘不甘心’活着,等他们脑子里想明白了,他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

“我真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原来还以为你以后会长成一个文艺的帅哥,结果你成这样了啊。”男人的眼睛几乎要贴在关敬英的面庞上了,“你多大了?”

他手上连通讯设备都没有,男人甚至没有尝试通过日升日落去记录时间。

关敬英没有回应他,男人又自顾自道:“我没有害死你的父母,基地的意外与我无关,我

()只是有些个人私心罢了。”

“私心?”关敬英问他,“什么样的私心?”

“我想养大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本身是个自愿参与实验的实验体。”男人说话的声音急了起来,回想起过去似乎会让他的情绪暴躁,“只是我放不下他,他看起来太可怜了。”

“只是因为他可怜?”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求救,你懂吗?他想让我救救他。”男人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孩子和老婆死了,尸骨无存,我见不到他们了。可是这个孩子还活生生地立在我面前,我想救他,我也想救我自己。”

“所以你做了什么?”关敬英看似不为所动,板着脸询问。

“我失败了,我没能救活他,所以我申请了一个实验体的位置,我期待着这个孩子能变回来。”男人不了解这个男孩,他没有和这个男孩深度沟通过。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情绪跌落到了低谷,在梦里他的妻子和孩子朝他求助,求他能救救他们。而恰好那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实验体,那个实验体也在向他求救。

于是男人像是疯了一般地想要救活那个孩子,他想要证明一些什么,他希望那孩子能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一部分执念活下去,让他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东西,但他拯救了一个孩子,一个挣扎求生的脆弱生命。

男人说到这里,嘴唇颤抖了起来,他捂住自己花白凌乱的头发,痛苦嘶吼:“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了?我在为谁而工作,我的理想……都是笑话!孩子!都是笑话!”

男人抓住了关敬英的胳膊:“他们能够容忍我们往常像其他人那样交流,我们可以产生爱情,我们可以互相帮扶,我们可以是朋友。”

“可是一旦出了一点点问题,我们就不再是人了。”男人牙齿打颤,“我们会被抛弃!我想办法拆除了一些基地自爆的设备……可我被阻止了,他们不允许我去救我自己的命。”

“谁们?”仇文有些听不懂。

“人们,那群人!”男人声音沙哑。

他抓着关敬英的胳膊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他大喘了两口气,声音平稳了许多:“我们进入基地是为了研究海洋里的丧尸病毒浓度的,这个任务很危险,我们也确实做好了牺牲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