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师妹,师父知道你要来,让酥香斋备了点心。本来要让桑储来送,但你一人在天城禁制外闹得好不愉快,他还别扭着,不愿意来,就只能让我来送了。”
穆时点点头,说:
“也好,他来送的话,我说不定心里觉得膈应,吃不下去呢。”
莫嘉志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师妹别气了,吃些点心吧。”
莫嘉志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穆时面前。
穆时看向点心盒。
点心盒里的点心花样繁多,奶糕、桃酥、月饼、米花糖……还有杏子果脯,总共九样,每样的量不算大,差不多刚好够三个人吃。
莫嘉志对穆时说:
“师父记得穆师妹的口味,米花糖专门要求了做不带花生的。杏子……听说师妹喜欢杏子,但这个季节实在找不到新鲜杏子,只好送了果脯过来。”
穆时闻言皱了皱眉,问:
“是我师父透露的吗?”
“是啊,曲师伯每尝一样点心,都会说‘味道新颖,兴许阿时会喜欢’之类的话。”
莫嘉志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调侃道,
“他每次来,我们不止记下了他的喜好,也将你的喜好和忌口一并记下了。”
“不过杏子不是他透露的。”
莫嘉志看着穆时,说道,
“往年有太墟弟子来中州,提及你这位剑尊传人,说你喜欢吃杏子,曲师伯就在问剑峰里专门为你栽了一棵杏树。”
穆时叹了一口气:“那棵破树啊……”
太墟仙宗的山林里没有杏树,穆时想吃杏子,只能等着师长从外面带。曲长风希望她想吃时能吃个够,就栽了棵杏树。
谁知道这树只开花不结果。
春末满树粉白花朵,到了该挂果的时候,就春花落尽,只剩一树绿叶了。
曲长风一开始以为是给的肥不够,就用灵泉浇灌了几次,来年这棵树还是如此。
擅长种植灵草的明决也来看过,说:“你师父这人养什么死什么,这树能活着就不错了,期待别那么高。”
穆时稍大些的时候,她常坐的那张木头板凳塌了,她看着枝繁花茂的杏树,诚恳地建议曲长风把这树劈了做套桌椅,还有点实用价值。
曲长风不愿意。
“再等等看,说不定是大器晚成,再过几年就好了。”
曲长风坐在杏树下,粉白的花瓣落下,在浅浅盛在盏里,清澈明亮的梨白酒中带起一丝涟漪。
“就算吃不到果子,也还能看花呀。”
行吧,反正扫地的人不是她。
就这样,穆时又看了好几年杏花。
以至于有些弟子以为她喜欢杏花,每到杏花开的时节,便捧着三五枝杏花送上门给她羞辱。
“莫师兄,你是不知道这棵树……”
穆时的声音带着点不解,
“以前开花好歹还是应季的,现在好了,不知道发什么疯,立冬一个多月了,竟然在开花。”
“这个季节开花?”
莫嘉志惊讶道,
“或许是受了曲师伯飞升的影响?听说修士飞升就是会导致天现异象的,反季开个花应该不算什么吧?”
穆时点点头:“兴许吧。”
到底是不是受曲长风影响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这辈子是吃不上这破树结的果子了。
莫嘉志语气中带着些许羡慕:
“曲师伯真是疼爱你。”
穆时对这羡慕习以为常。
修真界每十个有师父的修士,有九个会羡慕穆时。对徒弟好的师父有很多,但对徒弟好到这种程度的师父还是比较少见的。
祝恒虽然很好,但不会像曲长风那样,满脑子都是徒弟。
“师妹慢慢吃吧。”
莫嘉志站起身,说道,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穆时点点头,说了一声慢走。
等莫嘉志离开后,穆时从乾坤袋里摸出用于验毒的龙鳞针,将糕点和茶水都验了一遍。
她抬起头,将龙鳞针举到阳光下,针尖仍然是银白色,没有半分变化。
穆时放下龙鳞针,捏起奶糕,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噎了就喝口茶水,一边喝一边想:这天城特供的乌龙茶还挺香的。
冬日天黑得早,没过多久,日头就开始沉落了。
跟着明决去给城令看病的贺兰遥和景玉回来了,他们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谈今日的收获。
“真不愧是明副谷主。”
景玉沉思道,
“吟蕨草竟然还能这样用。”
贺兰遥略有些遗憾:
“可惜见不到他施针。”
景玉耸了耸肩膀,摇头道:“这个还真不容易,要想让他施针,要患者半只脚先踏进酆都才行。”
坐在石桌边吃点心的穆时问:
“那不就完蛋了?”
贺兰遥坐到她旁边,眼神格外亮堂,说:“敢于和酆都抢人,是成为一个大夫应有的志气。”
穆时想拍他的肩膀让他醒醒,但对上那双满怀着欣喜的眼睛,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们怎么这就回来了?明决呢?”
“明副谷主说今夜霜气重,天城西南四十里的山上,会有白霜花开放,他要去采花。”
贺兰遥看见桌上的点心,问,
“我能吃吗?”
穆时点点头:“可以。”
贺兰遥没直接拿点心,而是去取了水,用方巾仔细地擦了手,才回来吃点心:
“好饿啊,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贺兰公子,你饿了要主动说。别人都是修仙的,辟过谷的那种,如果不刻意关照你,谁也不会想起来填饱肚子这件事。”
“……我自己也忘了。”
贺兰遥咽下桃酥,问,
“我打算去夕暮楼吃点东西,穆仙君,景玉仙君,你们要去吗?”
夕暮楼是天城最大的饭馆,也是最有名的,除了贵没什么缺点。不管凡人还是修士,只要有点小钱,来了天城都会去拜访一下夕暮楼。
穆时问:“为什么不去?”
景玉拒绝了:
“你们俩去吧,我就不去了,修士常年不吃东西,偶尔吃一次,还挺不适应的。”
贺兰遥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穆时大跨步跟上去,走了没几步,差点撞在突然停步的贺兰遥身上:
“你干什么?”
贺兰遥神色复杂地看着穆时的腰侧:
“穆仙君,你不把剑收起来吗?”
他并不介意剑修带剑,但正如穆时所说,这把剑整个修真界都认识,直接带在身上立刻就会被看穿身份,颇为不便。
“哦,忘了。”
穆时点了点剑柄,碧阙剑整个消失了,似乎是回到乾坤袋里了。
“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并肩往外走。
在别的城池里,一到夜间,城中就寂静无声了。但是天城不同,天色越是黯淡,灯火就越是通明,歌酒牌楼的灯更是彻夜长明。
街道上,来自各处的修士和凡人三三两两地并肩而行,不时因为路边摊子上的稀奇玩意儿逗留。
穆时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踮起脚来看远处。
穆时感慨道:“这种一眼看不到人潮尽头的感觉真奇妙,不过真挤啊。”
“这其实还算好的。”
贺兰遥捏着折扇,说道,
“到了上元节灯会的时候,凡间的大城池里又热闹又挤,总是摩肩擦踵的。”
穆时问:“挤成那样很糟糕吧?”
“不,一点也不糟糕。”
贺兰遥对穆时说,
“很喜庆,不只是我,每个人都很高兴。”
穆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是不能理解贺兰遥所说的事情——越挤越高兴?受虐狂吗?
穆时和贺兰遥在人潮中穿梭着,走了没多久,穆时就停下了脚步。
路边摊上摆着些饰品,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穆时看上的是一对琉璃铃铛,琉璃通透明亮,里面装着同种材质的响舌,轻轻一晃就发出好听的声音。
贺兰遥见穆时看着铃铛不肯走,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摸袖子里的荷包。
虽然是路边摊,但是天城的路边摊,价格是比较贵的,一个连买梨子都要找人要钱的剑修肯定买不起。
他给付个钱也没什么——
多亏了穆时,他才能得到明决的指导,虽然只有一下午,但他得到的肯定比一对铃铛贵重多了。
谁知,穆时下一刻就摸出了莫嘉志给的通行玉牌。
“这对铃铛我要了。”
穆时拿着玉牌,对老板说,
“记天机阁的账。”
贺兰遥:“……?”
也对,就算实际关系不怎么样,祝恒表面上也是穆时的义师叔。穆时在天城的开销,他的确应该负责。
穆时得到了那对铃铛,她把铃铛挂在腰上。她人长得很精致,衣服也很精致,挂上这对琉璃铃铛也算相得益彰。
他们继续往夕暮楼走。
走着走着,穆时问:
“说起来,明决没说你什么吗?”
贺兰遥问:“说什么?”
“说你是个凡人,就算再怎么肯钻研,也无法在医术上取得什么成就。”
穆时说完后想了想,又道,
“甚至可能比这个还过分,他这人嘴毒起来也挺不留情面的。”
贺兰遥回答道:
“他的确说了类似的话。”
穆时转头打量他,没在他脸上瞧出半分的失落。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贺兰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有很多人用‘凡人’为由劝诫过我,明副谷主只是其中之一。他人这样说,是他人的事,但我不肯放弃,是我自己的事。”
“我觉得,人如果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话,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背,说道:
“你想得开就好。我还在担心,你要是被明决打击得不想再找他请教医术了,我该拿什么和你交换,让你和我去剑冢。”
贺兰遥有些无语:
“……穆仙君,我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呢,结果到头来关心的还是剑啊?”
“贺兰公子,你自己都不可怜自己,我可怜你干什么?”
穆时笑了一声,问,
“你需要这份可怜吗?如果你需要,我也不是不可以同情……”
贺兰遥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这样就好。”
正如穆时所说,他不需要被人可怜。不被可怜的时候,他反而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