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很久,潸然泪下:“我对一个坏人心动了。”
泪水落在那冻疮上,将手掌晕出一片湿痕。
温华君睁开眼。
她坐在自己的竹林小屋中,侧身,听得外面竹叶沙沙作响。
初春的寒气还在,一双手上,经冬的冻疮隐隐作痒。凉意犹在,像有人在上面落了泪。
温华君低头怔忡,听见二师妹楚吟歌的声音:“大师姐。”
温华君笑了:“怎么了,吟歌?”
抬头看,快正午了。
“没什么,展林刚刚采买东西回来,也带了药,我给你煎好了,慢慢喝,”楚吟歌捧着碗,“我还担心太烫呢,没想到一路走过来,也凉得差不多了。”
温华君温言:“放在桌上便好——青青呢?前几天不都是她来送药么?”
楚吟歌眼皮跳了一下。
花又青被他们藏在了定清师尊和芳初合葬的墓室下。
那两个奇怪的男子,在看完灰鼠皮斗篷后便礼貌告别了。
楚吟歌提防着,二师兄也多有戒备,一路望到他们离开清水派,才松口气。
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以防万一,仍旧将花又青藏住。
那是一个单独的小结界,供奉着师尊和芳初生前的遗物。花又青倒是听话,让她藏起来,她便藏,没有任何疑问,倒是二师兄,泪眼朦胧地叮嘱青青在里面莫捣乱,也莫要出声,还给她塞了一包新
鲜的蜜饯梅子果干,要她馋了就吃,闷了就睡。。
身世和神态也对不上,这个“青青”观行为举止,一派天真烂漫,没见识过人间疾苦的那种单纯是装不出的。
确认对方不是金玉倾后,他倒松口气。
再度无功而返,傅惊尘这次并不遗憾。
他暂且不想同清水派为敌。
一是这种出过近神的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些真东西;二来,或许还有些不多的良心。
在望见后山那重重叠叠的弟子墓碑时,他对这个已然风雨凋零的门派生起些敬意。
若非迫不得已,傅惊尘也不想屠杀这些衣服都要打补丁、连黑糖都要小心翼翼珍惜的人。
——大约见识过的黑暗太多了,乍一瞧见如此质朴单纯的同门情谊,他竟有些不忍心。
临走前,傅惊尘打算再度拜祭一下定清师尊和祭剑的芳初,缓步行至二人合葬墓前时,忽而一顿,嗅到淡淡香味。
是朦朦胧胧、熟悉的蜜饯梅花蕊。
他侧身,看到那坟墓后方,丢了几枚蜜饯梅子。丛中野猫叫了一声,警惕看他,滴溜溜滚着梅子走,拉扯到旁侧。
旁侧粉白玉兰树下,开着一丛小小的、嫩生生的迎春花。
傅惊尘望那丛淡淡鹅黄。
迎春花开。
叶靖鹰那边也该有结果了。
瓷盘中的迎春花渐渐蜷缩,慢慢地被空气吸附干燥。
药峰上。
花又青躺在床上,犹豫好久,闭上眼睛,一手握着怀梦草,另一只手握住那枚蛇佩。
再度入梦。
这次梦中是狄族人的帐中,烛火暗淡,外面狄人守卫的影子照耀在牛皮的大帐上,近在耳边的声音,巡逻,随时可能会被人听到、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花又青被捂住嘴巴,所有支离破碎的音节都被大掌封住,依旧是跪俯在那粗糙的羊毛编织毯上,膝盖磨出几道伤口,脖间的金链子被人牢牢拽紧,拽到她整个人都要往后仰,傅惊尘贴她的脸颊低声唤,青青,青青。
她还穿着那日行刺时的衣服,只是有些地方破掉了,傅惊尘衣冠楚楚,衣服整洁,束发束腰,垂眼,凝望她,问。
“你有什么目的?”他问,“来我身边,有什么目的?是为了活下去……还是?”
花又青说不出口,她只是看着傅惊尘,心知看一眼便少一眼,谁知他回峰后又当如何呢?
她大约真的被色相所迷,颠了净心。
“若只是活下去,我可以不怪你,”傅惊尘狠丁页,松开手,终于放她呼吸,他说,“世道艰难,你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孤孤单单,为了生存,一时间说了谎,也正常,我不怪你。”
花又青想,当真是做梦,梦中傅惊尘竟如此宽容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