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就这么心照不宣的挨到了放学的时候。

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瞬间,物理老师一把背上包一马当先地蹿到门口,中途还很果断精准地在打卡机上摁了一下手指,然后一手把着门一手使劲朝他们挥,催促:“走走走,赶紧的,同志们别磨蹭!”

他这副焦急模样,知道的他是赶着去聚餐,不知道的还以为犯事了要跑路。

夏薇笑他:“王老师,不着急,丁老师还没回来呢,你想把他丢了?”

丁老师就是化学老师,最后一节刚好是他的课。

他一说,物理老师开始往外张望:“这个小丁,怎么都下课一分钟了还没回来,磨蹭什么呢,今天可是周五,再晚路上要堵车的!”

他碎碎念的样子惹得其他人忍俊不禁,但谁也没笑得太大声,因为他们自己也挺兴奋,虽说是老师,但要是说到吃喝玩,他们其实不比学生们稳重多少。

夏薇看了眼孟秋榆的空座位,问:“孟老师是自己过去吗?”

作为这次聚餐的负责人,物理老师全程负责事前事后的联络,跟今天请假的孟秋榆联系的自然也是他。物理老师说:“对,地址我发给他了,他自己过去。”

夏薇语气里还是有隐隐的担忧:“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

“打电话的时候听他声音还有点哑,不过不怎么咳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物理老师是盯着门外随口说的,然后他目光一凛,“嗯?回来了!”

话音刚落,化学老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衣衫不整的活像刚从灾难现场逃回来。

其他人很纳闷:“怎么了?”不是去上课吗,怎么这个样子回来?

化学老师喘着气摆手:“别提了,不知道是谁把我们聚餐的消息泄露出去了,那帮小孩太贼了,上着课还好好的,一下课就把我围住,说是要问问题,就是不想让我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脱身——我们赶紧走,别被那帮小坏蛋逮住了!”

一听还有这事,其他人都感到好笑,从来只听过老师抓学生的,怎么轮到他们倒反过来,变成学生抓老师了,还真是闻所未闻。

最后,他们把目光齐齐落到江藻身上,自从江老师接手这个班级以来,班上的氛围改变了很多,学生好像还是那么桀骜,但又好像哪个地方柔软了起来。

江藻对同事望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把保温杯归位,从座位上起身:“走吧。”

其他人这才回神,跟在他后面打卡,离开办公室。

夏薇排在最后面,看着排成

一排打卡的同事们,忽然低下头笑了,江老师没来之前,这个办公室的氛围虽说也不错,但同事之间总有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有些各自为政的意思,但在江老师到来之后,这个松散的集体逐渐变得有凝聚力。才九点不到就全军覆没了。

实在提不起劲安顿同事,江藻索性让他们先趴着,自己走到包厢外连着的院落,这个季节的夜风带着寒意,江藻没穿外套,也懒得回去拿,就这么在吊椅上坐了下来。

风吹在身上凉凉的。

有人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外套:“江老师,穿上吧。”

江藻瞥他一眼,笑了下:“孟老师,装醉啊?”

孟秋榆一脸清明,哪里有醉的样子。他笑笑:“江老师,我是个病号,放放水。”

江藻不置可否,接过外套穿上,孟秋榆在他对面坐下。

一时无话。

江藻抬头看着月亮,临近中秋,月亮开始慢慢变圆了。

孟秋榆偏头盯着不远处的花丛,忽然出声:“谢谢你,江老师。”

江藻没回头:“嗯?”

孟秋榆说:“谢谢你昨天替我上了那节课。”

“应该的。”江藻语气淡淡,“总不能开天窗。”

“还有,也感谢你……”孟秋榆顿了下,“骂醒我。”

江藻这次终于看他了,纠正:“那不是骂。”

孟秋榆失笑:“好,点醒我。”

“正如你所说,我只有九十分的能力,却总是想要做到一百分。”孟秋榆的声音里染上自嘲,“真是自不量力。”

江藻没说话,已经又把头扭了回去。

孟秋榆好像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径自说了下去:“我总是没办法把事情做好,就连想要做个好老师,也怎么都做不到。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成为你和夏老师那样的人,为什么你们能为了学生那么努力,我却做不到。我明明也想做,可到最后,却总是帮不上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那天晚上我明明遇见了宋妗彤,也察觉到她不太对劲,可我偏偏没能对她伸出手,我心里抱着侥幸,或许是我想多了,她会乖乖回家,不会有事,可是……”

他摇摇头,嗓音里带着后怕:“我后来不住地想,如果她真的有事,一定也有我的责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我为了教学互换日努力准备,我想向大家证明,我是一个好老师。”

孟秋榆抬起头,望着依然没看他的江藻:“很可笑的想法吧。”

江藻把拍下来的月亮保存好,这才去看孟秋榆:“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安慰你吗?抱歉,我不怎么会安慰人。”

孟秋榆怔了一下,随后惭愧地低下头,他不顾别人的意愿就向对方倾诉,实在是一种道德绑架。

道歉的话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江藻平淡到冷漠的话语传入耳中。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不就是个普通人么。”

孟秋榆诧异抬头。

江藻瞥他一眼,淡淡地说:“普通人就是能力有限,就是想得多做得少,就是会瞻前顾后,就是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会自信心膨胀,以为自己能把一切做好,就是会被现实打击,怀

疑自己,就是会苦恼自己不够完美,就是总在后悔。”

孟秋榆怔怔地看着江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老师,你确实不太会安慰人,不过……”

他释怀一笑:“原来如此,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谢谢你,江老师,我现在轻松了很多。”孟秋榆对他笑笑,语带感慨,“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样就能早点被你开解。真后悔高中时没有去认识你。”

然而江藻听到这句话,眼神闪了一下,好像是回忆起什么,说:“高中时的我……”

他笑着摇摇头:“可能并不会搭理你。”

孟秋榆好奇:“高中时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好像只知道你是个学霸,其他的不太清楚。”

江藻没说话。

孟秋榆没再追问。

江藻没再理他,靠到椅背上兀自出神。

高中时候的江藻,是什么样子?

冷漠、疲惫、坚硬、迟钝。

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每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冷漠逼退,那些人私底下说他是高岭之花,说他永远都那么高不可攀,说没人能融化他。

江藻自己也这么认为,为什么要融化?他站在高处很好,不需要下来。

是什么时候,或者是被谁……融化了呢?

江藻忽然站起来。

孟秋榆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有事先走。”江藻看了眼屋内,“这些人麻烦你善后了,就当开解的报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