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寒湿似触手一般灵活,钻过衣服缝隙,死死贴在全身皮肤。
离得近来,才瞧见齐玉是何种模样,斜雨打湿他精致脸庞,分不清上面是泪是雨。
脸上红的犹如涂了上好的胭脂,季子漠呼吸一窒,忙按住他的肩头,急道:“齐玉,呼吸,呼吸。”
肩头被人摇晃,齐玉茫然的看向他,双眼懵懂如幼童,像是不懂呼吸为何物。
闷雷劈空,外面是齐管家的喊声,嘱咐着掌船的留神。
季子漠手掌卡住齐玉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
洁白的齿,嫣红的舌,冷风直往里灌,像是在迷雾中刮出一条路,齐玉迷茫的眼中有了些许焦点。
季子漠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宽慰,叹息一声,抬手在他硬挺挺的后背拍了拍。
有些伤,有些疼,唯有自己挺过去,再多安慰都无用。
闷雷一声一声响,好在始终未曾落下暴雨,整艘船提心吊胆的回到桑农县。
在船上飘了半月,下了船踩在实地,季子漠快要有些不习惯。
只是还未站稳,又听到不近不远处传来一声:“姑爷姑爷,不好了。”
季子漠快要哭了,齐父齐母船沉了,皇城的舅家落了狱,靠山摇摇欲坠的,倒不倒还不确定,现在事情还能更糟糕?
跑来的小厮是被季子漠留在桑农县的阿吉,似是见到爹娘一般的奔至季子漠身旁。
齐玉经过这一遭,犹如雪山结冰,更是冷寂,他提着衣摆下了船,立在季子漠身侧。
阿吉急忙道:“少爷姑爷,皇城传来消息,舅老爷一家被判了抄家流放塞北边城。”
齐玉脸色猛然发白,季子漠面上不显,心里却哀呼了声,他最怕的就是如此,靠山倒了,事情可就千难万难了。
“不止这个,二老爷带着个少爷来,说是老爷的儿子,回来继承家业,现在都搬了进去。”
季子漠:???啥?
季子漠发懵的转头:“咱爹还有个私生子?”
齐玉也有些发懵,随后冷声道:“没有。”
季子漠半信半疑:“真的?”
齐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季子漠:......
他真的要哭了,果然,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齐宅被人占了,自无马车来接,齐管家急忙让人去租了几辆马车过来。
季子漠手指点动裤腿处,速度略急,齐玉上了马车见他不动,回头看他。
季子漠回神道:“我坐另外一辆马车。”
齐玉扶着车框的手蜷缩了下,嗯了声,独自上了马车。
季子漠想了想,和赶车的司安低声道:“车慢一些。”
司安意外道:“姑爷,家都被人占了,不应当早些回去吗?”
季子漠:“占都占了,不在乎这一会。”
说完朝着后面的辆车走去,路过齐管家时拍了拍他的肩。
他大步上了马车,齐管家紧跟而上。
马车内,季子漠坐下便道:“那个私生子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他脊背虽挺得直,脚踝却是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依旧是不端的姿势。
可却有莫名的气势,一句话发号命令般,由不得齐管家拒绝。
齐管家七上八下的心定了定,忙解释起来。
“舅老爷未起家时,许家门楣底,老爷对夫人一见钟情,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势要娶夫人入门。”
“老夫人还活着时,看不上夫人,再加上当时未分家,二老爷,姑奶奶都在,住在一处,夫人忍了又忍,受了许多委屈。”
“直到夫人有孕,老夫人张罗着给老爷纳妾,我记得刚巧那阵老爷和夫人闹脾气,院中日日都有争吵。”
“几下巧着,不知怎么的,老爷酒醉就睡了妾,弄了个孩子出来。”
“夫人生了哥儿,那妾生了少爷,老夫人欢喜的紧,夫人彻底伤了心,抱着孩子回了许家。”
“在许家待了半月不到,舅老爷就在皇城高中了,后是老夫人去许家请了五次,方才把夫人请了回来。”
“不过自那以后,夫人忍气吞声的性子就变了,把齐家里里外外抓到了手中。”
季子漠:“小妾和那孩子是娘赶出去的?”
齐管家:“是老爷赶出去的。”
季子漠:???
齐管家:“老爷给了五百两,把名字从族谱上划去,连人带孩子赶了出去,后就没再管过,连问都未问过。”
季子漠在心里说了个牛逼,他这老丈人是个狠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这是孩子娘不要,孩子也不要了。
想想他在齐母身边几十如一日的逢低做下,一时都不知这算不算真爱了。
他屈膝顶开车窗,侧身在外面看了一圈,问一旁跟车的人:“阿吉呢?”
“姑爷,阿吉被少爷叫上马车了。”
季子漠哦了声,又道:“你去帮我把常水叫来。”
常水就是跟着齐母去皇城,活着回来的那小厮。
齐玉叫阿吉,不外乎是问齐宅的情形,说来真是百密一疏,齐母去皇城,带的皆是中用的人,齐玉去寻人,齐管家张罗的自然也是中用的人。
两下把人带了去,留下一个齐宅,可不得守不住。
常水忙上了马车,还未坐稳,季子漠就问:“你和我说说在皇城的情况。”
常水怔楞了下,忙道:“老爷夫人到了皇城,舅老爷派马车来接......”
季子漠揉了揉眉心,打断道:“不用说如此详细,你可知舅老爷是犯了什么错?”
季子漠心思转得快,边问边在心里罗列了个官员下马罪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私通敌国......
常水摇头道:“这个不知,只知老爷和夫人初到那日,走路间提及姑爷,舅老爷骂了声糊涂。”
“那日上朝也无不同,谁知舅老爷上个朝,直接下了大狱,说是龙颜大怒,把七八位大人都关了进去。”
季子漠拧眉追问道:“七八位都关大狱了?”
常水点头:“是,比舅老爷官职高的都关了进去,听说还有个御史撞柱,当时未死,皇上让人拖出去打死了。”
说到这里又打了个寒颤:“皇上打死后未解气,把御史全家发配为奴了。”
季子漠忍不住低骂了声艹,这皇上有病,给这样的皇帝当御史,也真是倒了血霉。
齐管家听的心惊,忙问:“姑爷,皇城离桑农县远,与我们有何干系?舅老爷是舅老爷。”
舅老爷姓许,齐家姓齐,别说是抄家流放,就是诛九族也诛不到他们头上。
季子漠回了个不知道,又问常水:“你们回来的途中,有人阻拦?”
常水又忙点头:“行至凤凰州府时,知府言和舅老爷关系甚好,遇到舅老爷家的哥儿小姐高兴,拦着不让走,让多住些日子。可老爷却说,知府和舅老爷不合。”
季子漠cpu都要烧干了。
许家犯事正常来说是牵连不到齐家,可齐父齐母直直撞了上去,在那知府面前挂了名,是否牵连,就看别人怎么思量了。
没判刑就敢拦着不让走,瞧着也不是正派的类型,要是个睚眦必报的,还不得趁你病要你命。
朝堂之争,谁管你无辜不无辜,牵连不牵连。
马车行到人少处,季子漠道:“你们先护着齐玉回去,我去办点事。”
说着弯腰跳了下去。
他下的突然,马车连停都来不及,齐管家忙道少爷小心。
马车上常水和齐管家面面相觑,常水惴惴不安道:“齐管家,姑爷一走,我开始心慌了。”
齐管家心想,谁不是呢!回了齐宅可怎么办,老爷夫人去的突然,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夫人这些年把齐家的人都得罪大发了,现如今还不得都占在庶子那头。
最最关键处,少爷是个哥儿,自古以来皆是男子继承家业,自家少爷占不住理。
不过转念一想,少爷是招赘并非外嫁,守家业也是合乎情理,就看各方手段如何了。
齐宅门前,四扇门齐开,拉车的马儿停住,司琴低声道:“少爷,到家了。”
被外人占了的家,又如何是家,以往是父母护着,现下齐玉初次经受风雨,心上如挂了个秤砣,坠的他有着几分慌乱。
手紧紧握着膝盖,缓了会,弯腰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旁,侧身看向后面那辆马车,似在等着什么。
齐管家忙道:“少爷,姑爷半路下了马车。”
齐玉袖中的手慢慢收拢,故作镇定道:“去了何处?”
齐管家:“不知,姑爷让我们先送少爷回来,说他去办些事,办何事未说。”
拉车的马昂头喷洒着粗气,前蹄在原地打着转,齐玉收回视线,抬脚踏上青石台阶。
季丫和季安被赶回了杏花村,他应当也回去了吧!想来也是,他胜算难料,又害得季子漠无法科举,他怎会陪着他。
只是......齐玉不善言辞,今日定是会与亲人撕破脸,他有些怕的,怕自己不中用,连家都守不住不住。
温室的花儿无法承受风霜,却不得不去面对风霜,齐玉孤身上前,仿若手持木棍的残兵,对阵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