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那维莱特/芙宁娜】今夜无人入睡

Glass Marbles lemondrop 5326 字 8个月前

对元素之龙来说,时间流逝可以显得非常模糊。那维莱特轻易地在枫丹廷停留了数百年,他陪伴喜怒无常的水之女神,忍受她古怪的脾性和忽远忽近的距离,接受她异想天开的种种指令。在旁人看来,这几乎是一种具有奉献精神的苦修,但那维莱特并不这样想:人类是复杂有趣的谜团,其中最为难解的却是扮演人类的芙宁娜。他对这个挑战毫不厌倦,几乎沉醉其中。但他大约是天性过于愚钝了,若非审判日临近,那维莱特恐怕永远不会找到谜底。

“我指控——芙宁娜从来不是水神,而是因诅咒而延长寿命、假扮神灵的人类。”金发的旅行者站在原告席位上说。那维莱特知道这则诉状,控告的内容和流程都在枫丹廷高层内部经过小范围地商讨。他亲自参与、认可了这项罪名,因为他认为这会是最有效的方式:以芙宁娜的矜骄和傲慢,以她那数百年不动摇的守口如瓶,只有最极端的方式才能从她身上逼出真心。

但他好像从未认为这是真的。直到此刻。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质询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是真的吗?所以她一直在欺骗我们、欺骗我们的父母、我们五百年来的所有先辈吗?”

“欺骗”,一个并不陌生的词语,最高审判官在法庭上看过无数相关的控诉,但他从未代入、从未想象过芙宁娜在“欺骗”他。从第一天,第一场会面,第一次对话。

“看,大家快看,我没有溶解在水里!”芙宁娜转过身说,对台下的观众展示滴水的手掌,原始胎海的功效已经开始影响她,她声音尖锐,呼吸急促,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那维莱特看见她余光投向自己,那似曾相识的,执着、绝望的一瞥,“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我不是人类吗?”

“这才对嘛,那维莱特卿。”年轻的女王望着他说道,他摸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听到那颗纯粹人类的心脏在胸腔里惶恐地跳动,而她脸上满是自矜的微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臣下。”

芙宁娜欺骗了他。一个自称为律法化身的骗子。一个践踏千万臣民真心的自大狂。一个胆敢扮演古龙的世仇的凡人。他感到了被背叛的创痛,但与此同时,心中的疑惑只增不减:一个人类假扮注定毁灭王国的神灵,几乎和神灵非要假扮无能的人类同样地难以理解。芙宁娜可以是个骗子,但是为什么?需要何等量的智术、何等量的胆略,何等量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着,让她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坚持这场持续五百年的欺诈?

“根据现有的证据,作为枫丹最高审判官,我裁定被告芙宁娜·德·枫丹假扮水神,有罪。”那维莱特说。内心的一部分让他自觉无可救药:即使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双眼望着更高一级的神座,试图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景中传递一点微妙的支持——以枫丹的律法,她不会因此受到多么严苛的对待,判决结束后,他会尽快去查看她。

但芙宁娜神情呆滞,一言不发。海水般的眼眸中一片死寂。在他们相识的数百年光阴里,她那永远青春、永远绽放着的光芒四射的魅力,一次性地彻底枯竭了。判决落下,如同捶碎一尊精美的女神造像,她无声地瘫坐在华丽的座椅上。

“在此提请‘谕示裁定枢机’裁决。”

7.

“因此我邀请‘芙宁娜’来担任这场漫长戏剧的‘女主角’。”芙卡洛斯对他解释道,“她将一直站在枫丹歌剧院的舞台上,无休止地扮演‘水神’这个角色,直到预言实现。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项任务何时结束。但她知道,如果她失败了,整个国家都会被潮水吞没。”

“你是说,她是个纯粹的人类。”那维莱特说,听出了自己语调中的惶恐,“或许她能活更长的寿命,但她的精神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人更顽强啊。”

“哎呀,”水之魔神含笑回答,“我可不会说,我对‘人类的我’不抱有深深的歉意呀。”

她微笑着,望着他。与演技伪装出来的全知不同,一种真正洞悉的注视。那维莱特不知道这位女神是否看见一切,看见他曾经投去的那些沉默的目光,看见露台边的争吵,看见他曾经深夜难眠,思考着他的女王身上的谜题:她眼眸中深浅海水般波动的闪光,唇畔涟漪般的笑纹,旋舞时举手投足间展示的、那钻石般璀璨的万种切面——他曾以为芙宁娜身上夺目的光芒来自更宏大的隐秘,可到最后,谜底仍然是“人”。

她不过是数万万人类之中最顽强的一份子,在五百年看不到尽头、如履薄冰的恐惧里,靠着一抹璀璨的人性苦苦坚守,等待着潮水淹没一切的时刻。

8.

那维莱特站在月色中的屋檐下,默默回想往事。他的投影和爬上露台的藤蔓融为一体。咔哒一声,二楼的窗子打开了。

“喂,”小屋的女主人说,穿着浅色睡衣,用的是一种抱怨的、睡意朦胧的声调,“那个谁,你不是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吧?”

“噢,”那维莱特歉意地说,“抱歉,我没打算要打扰你。我只是路过这里,走了一会儿神。”

“你的时间概念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吧?”对方毫不客气地说,“这‘一会儿’是多久啊?”

好像是比较久。那维莱特再次想要道歉,前门又咔哒一声开了,芙宁娜说道:“喏,进来吧。”

“现在是不是有些——”

“你进不进来?”

于是那维莱特作为深夜恼人的恶客登场,被睡裙外披着小外套、踩着毛绒拖鞋的女神接待,还在小客厅的方桌边获得了一个章鱼造型的茶杯。

“我这里只有水了,反正你喜欢喝水不是吗?”

“如果你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请直接和沫芒宫联系,我们都会——”

“我很好。”对方打断说,揭露他的态度和过去一样毫不留情,“最高审判官大人,你已经‘不小心路过’好几天了,到底有什么你非说不可的事?”

对头发蓬松、捧着陶瓷水杯的女神说话,似乎比身着华贵戏服的她更为艰难,那维莱特仔细地选择措辞。

“我想到,芙宁娜,还没有人给过你一份你应得的正式感谢。”

芙宁娜看了他一会儿,赌气地咬着下唇。他带着一点欣慰地发现,这个动作他很熟悉。在工作时间溜去看最喜欢的歌剧表演,在剧院里被他撞见的时候。枫丹的女王就会露出这样带着孩子气的防备神情。

“得了吧。我是枫丹人,我做的事也是在救我自己。”曾经的女王傲慢地说,“这个国家谁都可以感谢我,唯独你不用。你是水元素龙,记得吗?就算全世界都被海水淹没,你也可以摇一摇尾巴,潇潇洒洒地游走的。”

“但是我珍惜的东西都会消失。”那维莱特说,笔直地望着她,“我是枫丹的审判官,人民给予我他们的信任,从注定毁灭的命运里挽救它是我长期以来努力的目标。为这个目标,你独自做出了漫长的努力,却没有获得多少回报。因此,我当然要来感谢你。”

“作为生活在枫丹的普通的一员,在过去数百年里,我享受了你的表演的恩惠。‘芙宁娜女士’给我们带来了数不清的快乐和鼓舞。为此,我们应该感谢你。”

“脱离枫丹之外,我来到这个国度,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看待人类。在这些年的陪伴里,你为我展示了人性中最美丽、最辉煌的一部分。不仅仅作为一种观察,你深深影响了我,帮助我理解人性……因此,仅仅作为我自己,‘那维莱特’也要对你表达真诚的感谢。”

他仔细地把这些考虑过的想法都说完,又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应该补充的。

“另外,我没有尾巴。我是以人类的形态诞生的。”

芙宁娜呆呆地望着他,那能演唱出天籁般歌曲的小嘴张开,又合上了。好像在法庭上被有力的雄辩怼得哑口无言。女孩偏过头,不服输似地冷笑了一声。

“好吧,道谢我接受了。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天的重要的事吗?”

“是的,”那维莱特说道,“希望这一次你不要介意我的‘擅自感谢’。”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不自然地回去盯着桌面。

“什么…..‘擅自分享‘、’擅自感谢’……那种事你居然还记得吗?”

“你也记得。”

“我不记得。我已经完全忘记了。”

“龙的记忆力很好。”那维莱特说,“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帮你回想起来。”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出一只手掩住卷发下的面孔,对着桌面沉默不语。那维莱特看见她手指紧握,单薄衣衫下肩膀颤动。有一会儿,她好像要哭了,但是她没有。她安静地、挺直脊背地坐在那里,在掌心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她当然已经卸下了扮演一位女神或女王的重任,但她保持着同等样的傲慢和自尊,仍然需要一位最高审判官持久不懈的努力去攻破她的心防。在这平凡公寓里暗淡的灯光下,在简陋的茶桌旁,她身上仍然如最盛大的舞台上看见的那样,闪耀多个切面的夺目光芒。而如今那维莱特终于能够认清,是什么如此生动、如此恒久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你应该回去了。”芙宁娜说道,她的手掌回到桌面上,眼睫低垂,声音里是顽强的冷淡。“天要亮了。有人看见你从这里出去,那群记者会爆炸的。我才不要扯上那种事。”

那维莱特顺从地站起身,拿起他的手杖,与她告别。两个人走到门边,他问道:“那换个时间,我还可以再来拜访吗?”

芙宁娜抬头望他,蓝眼睛里带着点责备。那维莱特坦率地与她对视。仿佛是一场无声的竞赛,最终她先侧过脸去,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行啊,先生,”她纡尊降贵地说,“你可以再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