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走到江神聆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她气得双目通红,也回身道:“瑾王爷,万寿节可真是个好日子哈,从早热闹到晚,该歇息了。”
江神聆有太多话想对父母说,她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若有事,改日再来,可好?”
万竹生凉,秋夜霜霰莫无情。
一家三口都劝他离开,司湛静静地看了江神聆片刻,泠泠澄澈的眼里情绪如云海翻涌不定。
他最后还是点头离去。
司湛走后,江夫人焦急地抓着江神聆的胳膊,看女儿红唇微肿,发簪尽失,身上还披着男子的披风。
她怒火滔天,“他……”
江夫人不忍启齿,半晌才道,“玷污了你?”
“没有。”江神聆摇头,“去书房说吧。”
三人到了书房,阖上房门。奴仆们皆退到了院外。
江恒逸这才愤怒地说:“他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可强抢臣女啊。皇上已经定下了和淑郡主为太子妃,这时候他再来毁了你的名声,他要干什么?强纳你进东宫做妾吗?”
江夫人更是气愤,抓着一旁的玉狮子砸在地上,玉石碎裂,溅起一地玉渣,“真是个混账东西!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了,绝不可能让你忍气吞声进东宫做侧妃。那和淑郡主什么脾性?她若知道你在她婚前和太子私会,不得打死你。”
江夫人越想越气,早前她巴结太子,想将聆儿嫁进东宫,他眼高于顶,看不上聆儿。
那时候她只想把女儿嫁进东宫当太子妃,权势是最重要的,太子的态度不甚紧要。
虽然最后是聆儿的胡作非为毁掉了亲事,但他也不能就此报复啊!
如今他都定亲了,却突然掳走聆儿,聆儿不说,她也知道,太子即使没有强行与聆儿行那般事,也必是占了聆儿的便宜。
若此事传出去,别人可不管是不是太子妄为,只会说成孤男寡女深夜私会。她绝不愿意女儿沾上这种污泥。
再者,江夫人母亲是老沛国公和郡主的女儿,皇亲国戚。
她父亲是当朝重臣,夫君官至二品吏部尚书。
她的女儿却要去给一个父亲是铁匠出身的郡主伏低做小,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同意。
但这事难就难在此处,江夫人原想告诉母亲,让母亲去告诉太后,再联合沛国公,以及各家各族,一起参奏太子的恶行。
若闹起来,太子定会受到重罚,但女儿的名节便毁了。
况且太子受了重罚,日后若是找到机会,还是会将这仇,报复在江家的头上。
但不闹起来,隐瞒这件事,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江夫人咬牙切齿,“太子真是卑鄙。”
江神聆等父母骂够了,才轻声道:“父亲,母亲,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就当无事发生吧。”
“太子说,他会退了和郡主的亲事,娶我为妻。但我之前便与瑾王说好了会求皇上给我们赐婚,我与瑾王的事外祖父知晓,今日殿上,想必父母也看了出来。”
江神聆平静地看着江恒逸,“父亲,你觉得殿下的提议如何?”
江恒逸皱眉,“他如何能退得了亲事,这可是皇上赐婚!”
江神聆点头,“我也觉得退婚这事,太子不可能做到。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们江家岂不是会得罪赐婚的皇上、镇守西南的恭王、还有与我说好求来亲事的瑾王。”
江夫人怒斥:“哪有什么退婚的可能,他在骗你!男人的嘴什么谎话吐不出来?他想你现在死心塌地的、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先哄骗你的情意,待你什么都给他了,他再说,‘啊,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便先跟着我吧,我以后会废了太子妃再改立你的’,到时候你还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对他听之任之。”
江夫人拉住江神聆的胳膊,愤慨道:“我女儿绝不能做侧妃,我母家往上数十代,没有哪个嫡女是为妾的,就是进宫做妃子的也没有。你若是进东宫做侧妃,顶上的太子妃还是铁匠出身的,我死后,见到底下的祖宗,祖宗们都会唾面于我。”
江神聆悲伤道:“太子殿下让我等他,我不想等,我想嫁给瑾王。可若是我嫁给了瑾王,又会因此得罪太子殿下。”
江恒逸摸着胡须,眼神静直地盯着墙上的珐琅轿瓶沉思,实在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江神聆揉了揉哭久而疼痛的眼睛,再次看向父母,“父亲,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七年后,皇上会因为纵.欲而死。若父亲和外祖父能说服皇上,适量饮酒、房事节制,再让太医给皇上调理身体,勤加操练,皇上也许能多活几年。我们江、杨两家所仰仗的是当今圣上,他在位一天,我们便有多一天的喘息之机。”
江恒逸应下,“你说得在理,这不难做到。”
他叹了口气,“江家得罪了储君,一旦龙驭宾天,很能善终啊。”
一家三口皆是叹气。
“梦里,我看到太子登基后提携了一位叫吴照义的寒士,那人是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修书了十年。他家中有一病弱的老母,他至纯至孝,为答谢太子提携之恩,因此对殿下极其忠诚。”
江恒逸一下想了起来,“我记得你说,你梦中当了三年皇后。那人修书十年,不就是今年的进士?今年鹿鸣宴上,确实有一位叫吴照义的进士,我看他不喜与人往来,有着一张刻薄的长脸,其他人也不爱搭理他。”
“就是这位。”江神聆道,“还有一位姓李名忠,家境贫穷,如今还在昌州寒窗苦读。他已处于快要饿死的境地,非常需要有人资助他读书。”
“贤才田氏,在宏县做县丞,他在当地很有名望,但做的功绩皆被顶头上司占领了,父亲可以把他从地方上解救出来。”
江神聆想,她对司洸的谎言迟早会不攻自破。
届时,司洸必发起滔天怒火,前生他就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她把他得罪狠了,必会重蹈覆辙。
走到如今这番田地,能做一点是一点罢,削弱了司洸的势力,万一他登基后遇不到别的贤才,处置江家的事总要往后拖延。
再坏,也坏不过前生了吧?
前生外祖父被罢免后,新上任的首辅吴照义是新权贵里最聪慧的人,他给父亲挖了坑,父亲浸淫官场已久,还是着了他的道。
她说的这三人,之前都曾受权贵压迫,而又是胸怀抱负的大才,若父亲能早司洸十年把他们从低谷里拯救出来,对江家终归是百利而无害的。
江神聆看父亲忧心忡忡,便又胡诌起来,“梦里说,父亲这样能留下爱护贤良的美名,还能将未来的敌人,变成未来的助力。待外祖父致仕后,那位置就是您的。”
江恒逸胡子翘起来,惊道:“当真?”
“我说不好是真是假。”江神聆点了点头,“但父亲供奉香火多年,心诚则灵,我这梦每一个都关系江家的未来,应是佛祖的指引吧。”
江恒逸觉得颇有道理,答应下来,打算明日就照着江神聆梦境中的预示,去相助那三位寒士。
江夫人听她又说起做梦这种没根据的话,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她竟然有名有姓地道出来几人,便耐着性子等她说完。
江夫人见女儿不说了,才道:“我今日去杨府,还遇见一事。我二哥家的长子,和冼家的女儿私底下有些往来。”
江神聆微讶,“冼将军的女儿?”
“是,我二哥说,我们文臣世家,不要与武将交往过密,因此正在祠堂狠狠地鞭打他的长子。”
“母亲能不能劝劝二舅,同意这门亲事?”江神聆道,“我们如今的处境已经艰难了,若有更多的助力,也许能转危为安。”
江夫人:“明日去问问。”再拉着江神聆道,“你便在府中待着,再别让太子殿下见到你,他发起疯来,真是吓人……”
江神聆捏着司湛套在她手上的锦帕,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夫人又道:“瑾王很好,比那母亲不过是才人的鲁王好多了。”
想起仇人李氏的女儿嫁了鲁王,自己女儿能嫁皇后所生的瑾王,江夫人又笑了起来。
三日后。
江恒逸将夫人和江神聆叫来一起用早膳。
“这几日皇上流连女色,早朝不开,想要纳谏还需等些时日。北边起了暴民,领头的自称是先帝爷的子嗣、圣上的二皇兄,那贼人带着北境外的金人和流民在边境暴乱。听说皇上有意让太子代他出征。”
江夫人惊诧,“太子出征?”
“是,主要那贼人自称是皇亲国戚,皇上便有意亲自讨伐他,树立威信。但最后定了太子代圣上出征。”
继位这事,一直是皇上的心头刺。他前头有几位兄长,先帝死得突然,没有立嗣。
他们几兄弟争斗不休,虽然皇上是最后的赢家,百姓里却总有些不好的传闻,说他残害兄长。
所有有人自称是皇上的二皇兄,皇上当即恼怒了,但他十来年不穿盔甲不拿剑,亲征已不可能,只好让太子代为出征。
江神聆早已知晓这些事,听得无甚趣味。
待父亲说完了,她询问吴照义的事,父亲笑道:“他不喝酒,不聚会,脾气也臭,不过是个书呆子,我借了他一些孤本,他说看完会来府上还我。与他相交,不宜操之过急。”
江神聆点头,是,若是好相处的,也不会满腹经纶却沉默修书十年,到老母病入膏肓才四处奔走,求助无门。
又过了几日。
太子出征,百官送行。
当夜,皇上圣旨传来江府。
“兹闻吏部尚书江氏之二女娴熟大方、德才兼顾,太后与朕闻之甚悦。今皇九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许江氏二女配皇九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