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的思想逐渐离她而去。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发热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陆清眨了眨眼,又眨眼,小口小口吸气,努力平缓呼吸,声音透出一点哑意。
“补偿?”
她怔愣在这里,被姐姐柔若无骨的手掌轻松封印进黑暗里,犹如被封进琥珀里的虫子,一动不动。
那些尘封二十来年的情感,突然从布满尘埃的角落里激荡上来,陌生的酸涩感如潮水涌动,她突然有点喘不上气。
她就着姐姐的手,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只会本能跟随姐姐的指引,缓慢重复:“补偿?”
什么情况下,才会想到补偿二字?
是在知道自己做错事的情况下。
补偿的潜台词是,“我知道我做错事了,我明白我有伤害到你。”
或许会有歉意,或许没有,或许只是单纯想起这件事,或许这粒飘散在心脏上的尘埃,突然漂浮到眼前,在心海中激起波澜。
但补偿的意思,就是“我明白我从前做错了,我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期望得到你的谅解。”
做不到谅解,释怀也可以。
陆清不堪重负,像一头被压弯脊背的兽,头颅无力垂了下来。姐姐的手还盖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似乎听到她压抑在喉间的哽.咽,用力搂紧她。
紧紧搂紧她。
“姐姐怎么。”陆清尽可能保持平静,下巴凭感觉摩挲着,一路轻蹭过去,成功搭到姐姐肩上。
姐姐的体温很暖,太阳的温暖几乎驱散一切湿冷,坚实的手臂毫不动摇,为她支起一座避风港。
陆清埋了进去。
嗓音刚开始颤意明显,很快镇定下来,眉眼和唇角一同弯起。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陆清喘不上气。
呼吸短促,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肺部似乎出现什么十分糟糕问题,难以担负起身为器官的本职工作,为身体摄入更多氧气。
她低低咳嗽着,酸涩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涨得浑身都痛。数不清过去有多少次在梦里做过这些荒诞的梦,梦里姐姐认认真真跟她道歉,发自内心为自己对她施加的伤害难过。
像一场连梦到都觉得虚无缥缈的梦。
伤害已经造成,伤害无法弥补。
道歉没用,忏悔没用,弥补没用。
陆清知道,可还是想问姐姐要一句真心道歉。纠缠在血管里的阴霾如影随形,鬼魂般时刻缠绕着她,将她拖进更深一层梦魇
。
潜意识还记得姐姐的问题,陆清乖乖回复,声音很轻,很空,“噢,姐姐,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补偿。东西。
唯有对姐姐的愧疚沉重如山,逼出了泪,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在自责,在内疚,一遍遍反省自己,向姐姐道歉。话重复多了,说不上来的情绪胀在心里。甚至觉得,被按在水里时尝受到的窒息感,也比现在这种莫名的沉重好得多。
水灌进来,身体难受,但脑子很轻松。陆清什么都不用去想,大脑一片空白,唯一需要思考的,只有怎样活下去。
不用被任何情感绑架,身体仿佛身处云端,潮湿的云柔柔将她接纳进怀里,水轻柔托起她的身体。
不能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可这种感觉真的很纯粹,很快乐,陆清疲惫喘气,泪越来越多,慢慢发现,她好像能在窒息感中得到梦寐以求的解脱。
姐姐的身段很柔软,陆清搂着的腰身纤细,轻易被她环住,总给她一种荒谬的错觉,似乎稍一用力,姐姐脆弱的腰身就会被她折断,眼眶湿红,在她掌下婉转呻.吟出来。
可那个强大的、无法战胜的恶魔,又怎么会这么柔软脆弱?
陆清的脑子僵滞住,转不动,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问题。
宛如程序错误的机器,试图重启,再度陷入错误。更没办法把眼前含泪微笑的姐姐,与水波中扭曲晃动的恶魔联系起来。
“乖孩子。”
姐姐会这样夸她。
陆清不再想了,适时露出乖巧微笑,笑成了面具,泪还含在眼里,依恋依赖又内疚地揪住姐姐衣角。
“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对不起姐姐。”她又一次道歉。
姐姐仔细查看她的伤口,香味笼罩住陆清疲惫的思绪,她怔怔望着她的脸,无形的馨香将她彻头彻尾包裹在内。
软到陆清几乎以为,刚刚感受到的犹如铁铸的禁锢,是自己濒死之际产生的幻觉。
姐姐爱怜抚摸她的脑袋,认真帮她上药,小心翼翼用掌心暖热她的身体,仿佛在认真舔舐她的伤口。
陆清好累啊。
陆清乖巧依偎在她怀里,眼瞳倒映出姐姐头顶的白炽灯,光在透明的水里晃动,一下,又一下。陆清眨眼,光就在透明液体里游曳,在视网膜上烙印下姐姐的身影,和那个小小的、太阳般的光斑。
姐姐在吻她。
安抚、爱怜的吻。
陆清把自己从回忆里捞出,喘了两口气,又想回到水里,将自己当成一尾鱼,在水里藏起来。
不给姐姐看。
可她又强逼着自己露出笑来,笑容真挚,认真注视姐姐眼睛。
“别难过,姐姐,那些都过去了。”
“我早就放下了。”
坏孩子又说谎了。
你要受到惩罚。
你怎么能骗姐姐!
你怎么又骗姐姐!
你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