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188(22w营养液加更)

文成公主回道:“我看钦陵赞卓也并不仅仅是因这场战败之后的能屈能伸走得这样快。吐蕃眼下已明知这一片区域得拱手让人,那便多留无益,这是一方面,另一面,他也需要尽快返回逻些城,相助他的兄长坐上那个吐蕃大相的位置。”

她说到这里,面色严肃了几分:“以我离开吐蕃王城布达拉宫之时的局势看,噶尔家族的这对兄弟文武联手,拉拢外臣后借机上位已成事实,依然不能对其有所小觑。”

赞悉若的动作当真是快。

若是吐蕃赞普以及没庐·赤玛伦的羽翼能再丰满些,在赞悉若获知父亲死讯并拜谒韦氏之前就做出拦截,说不定还能阻止对方的上位。

偏偏他们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

如今尚、论对峙已成定局,最多就是对噶尔家族的势力做出节制,以没庐氏等后族势力抢占禄东赞死后留下的空缺。

但这大相的位置,一定还在赞悉若的手中。

“我猜赞悉若会选择镇压象雄等地,为噶尔家族重新积攒威望,只可惜在吐蕃腹地之内并无大唐眼线,恐怕之后要想获取到那头的消息要比之前艰难。”

“这倒也未必困难。”李清月思量片刻,答道:“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吐蕃境内除了尚论之争,君主与权臣之斗,其实还有宗教的博弈?当然,最后那个与前面二者有些关联。不如在宗教上做点手脚好了。”

文成公主:“……不错。”

在藏原内部,还有起源于古象雄的雍仲本教与印度传入的佛教之间的争斗,也被称为佛苯之争。

身居吐蕃腹地二十多年,文成公主对于这等教派的斗争再清楚不过,也当即意识到了李清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了文成公主在藏地,不一定是消息渠道的致命损失。

比起派遣和亲公主深入藏族腹地传讯,或许让人自印度随同那些僧人进入逻些城,要更不容易引起注意一些,也更不容易被拦截。

而自松赞干布在位以来,吐蕃的王族便一直在尝试扶持印度佛教,打压苯教,以图从宗教层面上确立王权的特殊地位,就会让笃信印度佛教的僧侣深得器重。

倘若操作得宜的话,或许真能在对方的地盘上

扎下一个合适的钉子。

算起来,藏原之上的僧侣对于大唐僧人其实也没那么排斥。

早年间有位名叫玄照的法师途经吐蕃,还是由她送往北天的,不过此人走的不是唐蕃道,而是先由丝绸之路抵达小勃律,而后来到吐蕃,经由吐蕃抵达泥婆罗,在吐蕃兜了个圈子。

文成公主喃喃:“大唐以道教佛教之争相互平衡,吐蕃则以佛苯相斗令君权牟利,确实有从中插手的余地……”

说到此地,她看向李清月的目光不免有些复杂。

这话,若是从大唐朝堂之上的政客口中说出,并不奇怪,从一个如此年幼的公主嘴里说出来,便让人只觉惊悚了。

可想想她在军事上的天赋已高到了能将禄东赞斩落的地步,文成又只能觉得,或许有些人真是生而知之的文武全才。

李清月眨了眨眼睛,“既然文成姑母也赞同我的想法,那便好办了!”

文成公主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李清月握住了手,被朝着营帐的方向拉去。

什……什么好办?

“既要利用,就得先了解他们,这总是没错的。”

谁最了解那所谓的佛苯之争,了解藏原上的各方博弈呢?

李清月边走边说:“玄奘法师前往印度追寻佛理求取真经历时将近二十年,沿途所见所闻百余国家,均被他凭借着记忆书写了下来,成书《大唐西域记》,可玄奘法师并未途经吐蕃,加之近年来他的身体已越发不好了,总不能让他再走一次取经之路,直接把他派遣出去。”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藏原之地幅员辽阔,却甚少为中原人士踏足,便如那早年间成书的《水经注》,在记载大河流域的时候,只将源头追溯到积石山前的第一道河弯,其上数百里流域竟是一字未提。这便是中原对于吐蕃山川河流所知的现状。”

“可文成姑母您不同!”

若说李清月在说起《大唐西域记》与《水经注》的时候,将可惜的情绪溢于言表,那么此刻的话锋一转里,便有些殷切期盼的意思了。

她回头间还停住了脚步,“您居处此地二十余年,精通藏文,遍览群书,弘化姑母说,您向北到过小勃律等地,传播大唐礼乐,向南到过卫藏四茹的上下如拉之地,考察带来的粮种里哪些能种于此地冻土之上,若能写出一本藏原风土山川之书,必能弥补唐人对于藏巴的了解。”

“若真要介入佛苯之争,将大唐僧侣悄无声息地送到藏原之上,探听此地政斗进展,以防对方卷土重来,也更需要知道这些东西,才能一入此地便如鱼得水。相比之下,藏文都是其次的东西。”

文成公主:“可我……”

自松赞干布过世,她孀居于布达拉宫开始,因为芒松芒赞为权臣所挟持,她这位太妃的行动其实也多有受制。倘若在这须臾之间让她去追忆安定话中提及的种种,竟也觉有些遥远了。

哪怕她下意识地便对这话中所说的前景生出了几分心驰神往,却也觉得——

她可能做不到。玉彩》,这本西藏图志的意义还要更大得多。

所以她确实不曾说谎。

聪慧如文成公主也不会听不出她这话中的潜台词,让她愈发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应该拒绝安定给出的这个建议,也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就回答出了个“是”字。

“对了!”李清月没继续纠结于此事,在看到弘化公主即将行到她面前的时候转换了话题,“既已接到了文成姑母,那唐军的撤兵也快到时候了,劳驾您将吐谷浑境内的将领要员都召来此地吧,我要开个简短的军事集会,再交代一些事情。”

她朝着文成公主行了个礼,“我先去找人将此地的安排尽数办妥,至于这西藏详情成书一事,在回返长安的路上再与您细谈。”

文成公主觉得这个论其辈分确实该当算侄女的小公主,真是有意思的很。

她这说风就是雨,偏偏又都说得头头是道的脾性,真是一点也不像是长在宫闱之内的公主,倒是……倒是有点像她那个很有主见与气性的母亲,也让人并不觉得她冲动,只觉这雷厉风行姿态很令人安心。

眼见对方已快步翻身上马,朝着大营另一头疾奔而去,文成公主不知为何,又对这等意气风发之态有些羡慕了。

“……长安。”

她说,回返长安。

是啊,这藏原东部的战事已经彻底落下帷幕。在吐蕃将她送回的时候,王城议事中便没人胆敢在唐军的大胜面前触碰她的霉头。

也正如赞悉若对钦陵赞卓所说的那样,只要吐蕃一日不能出一个超越他的将领,钦陵赞卓的地位就不会因为禄东赞的进军失败而出现太大的变化。

这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又何尝不是吐蕃的悲哀,大唐的幸运。

所以暂时不会再打了。

那么在送走了急于还朝的钦陵赞卓之后,就是唐军凯旋,带着文成公主一起回到长安的时候了。

“你不像我,还因为永徽五年的还朝朝见,以及龙朔元年的求援回到过长安,现在突然提到这两个字,是不是都觉得有点陌生了。”弘化公主听到文成的低语,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文成微微摇头,“若是在安定说出那番筹划之前你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或许还有些其他的悲秋伤春之言能跟你说,但现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