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看眼身下青砖。
大部分是平转,间隔四个安放一五福捧寿的花砖。
不是乔家。
也不是雍王府。
据他所知,京中只有一个地方有此砖石。
……陛下处理政务所在的西暖阁。
高叙小心翼翼抬头。
与目光冰冷的陛下对上。
高叙:“…………”
他再看周围站立之人。
除了太子,就是太子在朝堂上的拥趸。
每人都垂首敛目,满是恭谨,但怎么瞧也没有紧张。
高叙眼前骤黑。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西暖阁堂而皇之的熟睡,竟还没有一人喊醒他。
高叙面无表情,恨太子这个没脸皮的无耻之徒。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卑鄙之举!
但他也不敢说什么。
迎着陛下如有实质的目光,高叙从一只疯狗,缓缓变成了柔弱无助的鹌鹑。
陛下身上天生带着股杀伐气,人虽已老,头疾缠身,往日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触及逆鳞,无人不惧。
永康三年加太和五年,朝中都要杀空了。
高叙没经历过,但听经历过此事的老臣提起。
说当时人人自危,许多要臣上朝前,都要和妻儿告别,生怕等下就杀到自己家。
高叙:“儿子给父皇请安,不知父皇急召儿子入宫,可是出了要事?”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陛下不知私宅实情。
或者太子查不到私宅里头的太多事。
那宅子初建时,附近几户便全被姚晖买了下来,用的人身份不一,日常无丝毫相交。
三年都未被人察觉,私宅除了姚晖给他搜罗来的美人,还用作个人私库,藏了许多孝敬。
具体数额他未算过,但单几块江南来的好玉,少说几万两。
陛下看着高叙,久未言语。
笔蘸朱砂,盘腿坐在檀木方桌旁,重新批复起奏折。
他无声。
高叙也不敢发出声响。
生怕触了霉头。
笔锋在纸上摩挲出细微声响,不知多久,方短暂歇息,“新邺门附近的宅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语调沉沉,辨不出喜怒。
高叙不知道陛下到底知道多少,但宅子方位有异。
他的私宅建在西水门,属最西端。
陛下说的新邺门则在最东端,二者横贯东西,相距甚远。
……难不成是太子找错了地方?
高叙大脑高速运转,很快想明白其中内情,心中大定,也不慌乱,平静道:“回禀父皇,儿子不知父亲所说为何,只知儿子此生,从无羞于示人之处。”
意思就是,私宅他不认。
地方都说错了,哪能是他的。
他就说自己行事如此隐蔽,太子如何得知,还抓到切实把柄。
话音落地。
原有几分人气的暖阁,忽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
陛下手持朱砂,静静看着他,仿佛看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件儿。
高叙忖度着对方神色,忽生不安。
……这是咋了??
难道他说的话有问题?
高叙不知道发生何事,身上的目光愈发冷然,他心中惶恐,意欲告罪,不料陛下手中朱笔直向他脸上砸来。
大脑下意识想躲,理智将他钉在原处,用脸承接了一笔。
狼毫笔蘸着朱砂,砸在眉骨,发出闷闷钝响,再砰地滚落在地,从眉骨自鼻梁,痕迹惊心动魄,浑似裂痕。
高叙心脏跳到嗓子眼,不安道:“……父皇?”
“蠢货。”
陛下盯着他,声音冷然。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对自己和周绮摇的孩子,到底留了情面。
今日只要高叙肯承认,他不会做到绝路。
他还特意说了宅子在信邺门,而非太子所禀的西水门。
没想到,还是让他大失所望。
陛下起身,神色未改,站定到高叙身前,看他半晌,终于抬手。
啪——
脆响回鸣。
刺耳的巴掌声响彻在偏殿,无人敢瞧,甚至连动都未动。
高叙被扇的身子一僵。
偏不敢躲,再重新跪下。
“这巴掌,打的是你私受贿赂,结交权臣。”
啪——
又一声。
“这巴掌,打的是你目无尊长,藐视皇权,妄图诓骗天子。”
情绪未曾起落,只轻描淡写。
“高叙,朕这些年,太纵容你了些。”
“尚德全。”他看着高叙,头也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