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聿意识浑噩,再坠入二年前的雪夜,只是这次,不像以往,没有一坠到底。
好像有人在托着他。
乔昭懿几次闭眼几次睁眼,摸摸他的额头,再趴在他胸口,听听心脏跳动。
一晚上过去,岑聿精神恢复大半,乔昭懿酣睡不已,不肯起床。
岑聿让她接着睡,自己起身去缉查院。
临出门时,瞧见走路带风的方嬷嬷。
岑聿问了两句,以为她家再添孙。
他记得上月,方嬷嬷无意中提了嘴,家里要再添人。
红包东院已经备下了。
方嬷嬷满脸懵然:“啊?”
随后一喜,美滋滋回答:“是夫人提我为厨房的管事嬷嬷。”
家里添丁,哪有这事让人心神舒爽。
岑聿:“…………”
不愧是他夫人身边的人,如此的与常人不同。
岑聿定下神,露出个礼貌的赞叹眼神。
方嬷嬷飘飘然。
感觉自己离京中大嬷嬷的终点,又靠近一大步。
也不知道岑家会不会分家。
可就这一个孩子。
……
岑聿今日去缉查院上值,只批复各地千户、百户们呈上来的消息。
其中部分事涉当地官员,部分事涉所办要案。
缉查院直属于宫中,是陛下钳制官僚集团的倚仗,不单在京中设立缉查院,各地也有从属机构,从京中派人统管,每二日上递消息。
若遇要事,快马加鞭,日日一报,甚至二报。
宫里新赐官服。
单给岑聿,说是瞧他穿红色好看,特意给做的。
岑聿乌发绯衣,乌发散在后背,脸色尚白,轻咳频频,指节抵着唇,偶尔几声,实在难受,眼间一抹红意。
艳色逼人。
前来送东西的缉查卫:“…………”
他们努力目不斜视,走得时候,还是没忍住,用余光看两眼。
闫二和他最熟,目光也最直接,手捧着一摞公文,大大咧咧走进来,移到岑聿身边,一只眼睛给岑聿念公文,一只眼睛瞄岑聿。
岑聿:“…………”
晚上酉时,岑聿看眼天色,让人先回岑府,让乔昭懿先行用膳。
他回去会晚一些。
另外记得,让她多穿些。
今日十五,京中有灯会,过了除夕,最热闹的就是今日。
除夕要守岁,只在家里放些炮竹,少有人出门,论起热闹程度,一年内当属今日。
岑聿放下笔,轻轻拉开放在桌面许久的盒子。
是一对金镶玉嵌宝石的蝶追花小插簪子。
他想过自己做,后又怕乔昭懿不喜,派人隔着千里送图纸去了江南,重金寻了艺绝江南的老师傅亲自打造。
来去月余。
岑聿转着簪子,把它放回去,想带回去送给乔昭懿,临动之时,堪堪停住动作——
出去一趟,回来时里面多了一摞银票,还有一块金砖。
之前不愿意回岑家,人住在缉查院。
养的花花草草都搬了回去,种的萝卜白菜熟了后也带回东院,他和乔昭懿连吃了一个月的花样萝卜。
这里只剩下些金银细软,留作备用。
岑聿本想拿个大点的金砖,又怕乔昭懿拿不动。
戌正,院里熄灯。
岑聿披上大氅,骑马回岑府。
外面有马车候着,但今日晚间路上人多,到家会慢。
马蹄声急,到家时,就见门口有一红彤彤的影子在探头等,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乔昭懿通身裹在厚厚的披风里,探头探脑地等着。
这地的路四通八达,不管是向南还是向北,都能回来,乔昭懿眼睛看南,耳朵竖起,听着北面的动静。
一个急停,马长嘶,岑聿想要翻身下马,被乔昭懿拦住,投去一个他懂的目光。
岑聿:“……?”
半晌,岑聿被乔昭懿挤的向后挪了个身位。
各户人家的灯笼连在一起,挨挤成细密的线,街灯如昼。
乔昭懿被岑聿圈在怀里,挑了个人少的路,慢悠悠前行。
他们准备去城墙处看烟花。
那处有个高阁,可以登高。
再不济,还有城墙可以上。
街道人生如沸,热闹繁杂的音浪混杂在一处,组成声音的围墙,男女如织。
浮动缠绵的气息缠在岑聿的发尾眉间。
乔昭懿的脸被灯火恍映,清透撩人到极致,津津有味地左右看着。
她本想骑黄金来,但一想,今日这场景,不给岑聿制造点浪漫,实在太可惜,干脆爬上岑聿的马,让他带着自己玩,自己偷偷懒。
乔昭懿很快发现点不一样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听到——
四周皆是人,看不清前后情况,声音却不受时空限制,丝丝缕缕地透过来,再组合于一起,钻进耳中。
乔昭懿忍不住拉长脖子。
面前人群忽如潮水般向两侧避让。
岑聿攥着缰绳,
稍一用力,马也随着人流向左侧走去。
乔昭懿的头还偏着,刚才她没听错的话,是马嘶长鸣,铁蹄杳杳,沿途似乎还有叫好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响。
……难道是马戏班子??
乔昭懿头越扭幅度越大,仿佛要将脖子一百八十度转弯,脑子和身子一同分家。
岑聿:“……”
不能怪乔昭懿,最近京中说有耍猴的,她只耳闻,却未亲眼见过。
岑聿沉默着再抖缰绳,马身偏转过来。
他怕乔昭懿给脖子扭折了。
乔昭懿的脸不经意间,会蹭在岑聿脖颈,灼热的触感一闪而逝。
模糊暧昧的气息蒸腾开来。
乔昭懿的发垂在颈处,惹眼的白,夹杂着一缕乌发。
岑聿久久凝视,忽然听乔昭懿问他:“你说,来得是不是耍猴的?”
“……不是。”
铁蹄声砸在地上,与寻常的蹄钉有区别,他听得出来。
是缉查院的。
乔昭懿还在期待耍猴。
听说猴笼就是用马车拉的。
人浪朝两侧涌开,让出一条可供两人通过的人。
乔昭懿翘首以盼,很快,一个人慌不择路地跑来,后面遥遥尾随着一辆马车。
马车最初速度极慢,然后一点点提速,迅速追上面前气喘吁吁的人。
那人转头望来,脸上露出一抹绝望。
马车里探出个脑袋,一拉缰绳,马背高高驮起,长鸣阵阵,一个急停,溅起尘土阵阵。
“我让马慢点,你接着跑。”探头的人黑脸说。
年岁不大,二十出头,一张脸极其熟悉。
这不闫二么?
乔昭懿深深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