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沐对于她的依赖十分理解,因为作为一个即将步入小学一年的准小学生来说,处在眼下这样热闹嘈杂的环境他也感到有些不安。但他是哥哥,他得照顾妹妹!于是他一咬牙,掏出两元钱给自己也买了一张票,陪庄柠坐在南瓜车里。
南瓜车随着音乐起起落落,庄柠一会儿抓着他的手臂惊奇地说:“哥哥我长高了!”
一会儿又耷拉着脑袋抱怨:“我怎么又缩回去了,做四岁的小孩也太难了。”
廖沐十分享受妹妹在耳边絮叨的感觉,他觉得今天独自带妹妹出来玩的决定十分正确,他感觉到自己已经长成一个十分可靠的哥哥了!
一轮坐完,庄柠意犹未尽。
廖沐把兜里的四块钱掏出,摊在手里跟她讲道理。
“柠柠,我们只剩四元钱了,其中两元钱我们得留着坐车回家。如果你还想玩,只能你自己坐南瓜车,哥哥不能陪你了。”
庄柠眨巴着眼睛,天真地说:“没关系呀,王子可以等南瓜车到了再接公主下车。”
廖沐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哥哥等你下车。”
第二轮游戏开始,庄柠胆子大了不少,在南瓜车转到廖沐这边时她单手扶着车框跟他招手。
廖沐也招手回应。
“廖沐!”
南瓜车刚向另一边转去,廖沐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正在跟他招手。
“还真是你呀,”小男孩惊讶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我刚买了米老鼠火车票。”
廖沐摇头拒绝:“我带妹妹来的,下次再跟你玩。”
小男孩遗憾地说:“下次啊,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廖沐笑了笑,礼貌地说:“有机会的。”
一边说一边朝旋转木马看了一眼,发现上一轮还没结束,便放下心来。
“也行。”小男孩点头,“对了,你小学去哪里读呀?我快愁死了,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跟我不在一个学校。”
聊起对一年级新生活的想象,两人不知不觉都打开了话匣子。
等两人交流完,小男孩便挥手跟廖沐告别。
廖沐回去接庄柠时发现旋转木马已经停了,南瓜车上也空荡荡。
柠柠呢?
廖沐快步跑到卖票的大叔面前,问道:“叔叔,看到我妹妹了吗,就是刚才坐南瓜车的小女孩。”
大叔反问:“刚刚不是去找你了么?”
不可能!
柠柠刚才根本没有找过他!
廖沐急急地抓住大叔问:“没有,刚才我妹妹没有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妹妹在哪里?”
大叔赶忙把他推开,指着他警告:“你们可别来沾边,反正你妹妹不在我这里。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告诉你老师!”
没能从大叔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廖沐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似的满广场喊庄柠的名字。
他短短六年的生命里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后悔,如果他没有跟同学说话,如果他一直盯着妹妹,妹妹是不是就不会丢了?
他一边找一边喊,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庄柠。
可惜广场上小孩太多,大人们的注意力往往都击中在自家孩子身上。至于玩耍中的孩子们,更加不可能给他提供线索。
他几乎找遍了整个耄山广场却始终没有看到妹妹的踪影。
廖沐想象不到妹妹怎么会不见了,更不敢想象,他现在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家长求助。
他找一个大人借了手机拨通穆蔚的电话。
“柠柠呀,应该不在家,我刚从你二婶家里出来,”廖沐的妈妈听出他声音不对劲,连忙追问,“你在哪里呀沐沐,你用的是谁的电话呀,出什么事了,柠柠怎么了?”
廖沐简单地讲述了庄柠失踪的过程,穆蔚让他原地等着,他们大人立刻过来。
还了手机,廖沐呆呆地看着广场上的人来人往。
这一刻,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热闹喧嚣都似乎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他仿佛是走进了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周遭的一切全部失去了颜色。眼前纵有千千万万的人,却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不甘心,更不敢耽误,于是又去到广场外围寻找。
他挨个商店问,挨个绿化带翻,逢人就打听,就在他几乎绝望时终于有一个环卫阿姨说看到过一个差不多的小女孩。
环卫阿姨说:“那个小女孩呀,好惨的,她被电瓶车撞了,流了好多血。”
刹那间,廖沐眼前一黑,天塌了。
他记不得之后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直到他妈妈找来,他仿佛脱力一般跌入妈妈的怀抱。
“柠柠出事了。”他说。
穆蔚说:“妈妈知道,你二伯二婶已经赶去医院了,你先跟我回家吧。”
廖沐坚决摇头:“不,我要看柠柠。”
拗不过他,穆蔚只好带他去医院。
终于在病房里见到庄柠,他看到她的腿被吊起来,半张脸都肿着,头上也缠着纱布。
他吓了一跳,趴在门边不敢进去,怕是自己认错人了。
门口晃悠的身影引起庄柠的注意,她惊喜叫道:“哥哥!”
然而才刚叫他一声,就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伤口,疼得眼冒泪花。
廖沐连忙跑过去,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边上。
看着她的小脸疼得皱成一团,廖沐恨不得被撞的是他。
愧疚将他淹没,他不敢看病床上的庄柠,只能低着头站在床边跟她道歉。
“柠柠,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很少看到廖沐垂头丧气的样子,庄柠感觉他不开心,于是软着嗓子哄他:“没关系呀,你别难过哥哥。”
明明他才是做错事的人,却反过来要让她安慰,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哥哥“这个称呼。
廖沐快速背过身去。
庄琼刚跟医生沟通回来,远远看见廖沐无声地落泪,对同来穆蔚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离开。
走到门口,庄琼忽然想起庄柠被送来医院路上没有看到廖沐,不停地问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
虽然大人们一直告诉她,哥哥不会不要她,但她还是很难过。
庄琼叹了口气,对穆蔚说:“他们小孩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病房里,见他半天不说话,庄柠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廖沐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法回应庄柠。
庄柠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说:“我好疼呀。”
廖沐立刻回身,连眼泪都没顾得上擦就急切地问:“哪里疼,我去叫二婶。”
“哥哥,”庄柠赶忙叫住廖沐,好奇地看着他,“你哭了吗,为什么哭呀?我这么疼都没有哭,你比我大,应该要比我坚强。”
廖沐吸了吸鼻子,强自止住眼泪。
那天晚上廖沐一夜没睡,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庄柠走失的场景。
偌大的广场上,千百张陌生的面孔,有人对他笑,有人对他怒,有人对他漠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唯独在乎的只有庄柠,只有他的妹妹。
所有珍重的人珍惜的事都应该放在眼前,紧紧看牢。不那么重要又不得不应付的,只需要给予一定的关注。再次之,那便无需耗费精力。
这是廖沐悟出的第一个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