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又来了。

太宰治蹙眉垂手,探向西装的左侧口袋。感觉贴放着报纸的腰际,像是被某只温烫的、无形的手轻轻摩挲而过,对方甚至狎昵地在他隆起的胯骨处稍作停留,旋即又消失不见。

这古怪的触感令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抵触且不自在地伸手往触感传来的地方一探,从西装口袋里捏出一只丑了吧唧的彩色小人:“……”

小人无辜地和他对视片刻,试探性地动了动短撅撅的四肢,见他面无表情地不做反应,顿时像只被主人允许跳上床的小泰迪,欢欣鼓舞地就着被两根手指捏住脑袋的状态,四肢并用抱住了他瘦长的手指,糯软q弹的小圆脸埋在他的手上蹭来蹭去。

……如果给它系条狗尾巴,应该会甩到飞起来吧。

太宰治想着,无情地将小人揭开,眼神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上一回被小人抱住足踝时的奇怪触觉,再加上这一次的古怪感受,太宰治毫不怀疑这小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

他因此再度加重了对雪名阵的怀疑——

“03o”小人努力冲着他噘起了嘴。

太宰治:“……”

小人的情感表达相当奔放,么么哒完又挣扎着举起双手,在头顶比了个大的爱心,黑豆眼亮晶晶,像只睁着星星眼、疯狂冲着他摇着尾巴的狗勾。

太宰治:“…………”

他绷着脸错开眼神,在对方折腾出更多花样前将小人压回桌面,拿了块镇纸压住它:“别动了。”

明明应该继续追究先前的疑点,当面对质,但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原因无他,想要解释清楚对方“为什么用一只人偶伪装无害,实际上手脚却不太……不太干净”,就必须得面对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人,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答案太明显了,这根本算不上一个问题。

对方无数次的直球根本没有任何转弯,就差把“你在我眼中是特别的”、“我做的一切只因为你而有意义”之类的话直接写成大字报,顶在头顶冲着他。

毫不收敛、从不隐藏。

对方感情直白满溢得就像那块他让给中岛敦的可丽饼,是任何人轻咬一口、含在嘴中,就能通过味蕾感知到的浓郁霸道。

中岛敦会因为尝了那块可丽饼而心生负疚,而他在这直白的感情表达面前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像不会滑冰的人被迫站上全然陌生的冰场,不论是接着往前滑、还是想要往后退,都进退维谷。不论采取任何行动,哪怕僵立在原地,都显得笨拙好笑。

他常与绝望消极相伴,习惯于与负面情绪共处,直面这类炽热的感情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也并不是没有追求者。以他的地位,哪怕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长相,港口黑手党每年依旧要替他处理掉大量自荐枕席的人。一般来说,这样追求者多半别有用心,若非如此,他也可以

冷酷绝情的一口回绝,断绝来往……在天际发出“呯”的巨响。

绵延遮蔽东京夜空的云雾一荡而空,露出明朗月色。

路上的行人惊得纷纷抬首,却看不见更遥远的、远到人眼所无法企及的高空中,欲望的触手正翻起浪涛滚滚,搅得更远方的云层亦被带起无边海潮,最终不堪折磨地化作一阵接着一阵叫人摸不着头脑、毫无来由的骤雨,滂沱不停。

而在另一端世界中的彩色小人,依旧被神明精准操控着,泪眼汪汪、毫无异常,两只短手叭叭抱住钢笔,像只拒绝总被戳肚皮的狗勾。

——但太宰治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忽然收了钢笔,以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眼神打量着小人,片刻后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手.枪,装弹、上膛。

手.枪咔地一声轻响,对准小人的太阳穴:“雪名阵?”

这是他第一次从口中念出这个名字,吐字缓慢,有些生涩。而这轻而慢的声音,落进某些神明耳中,又蒙上了某些调情似的意味……

他真可爱。

神明一半的思绪在想,居然想用这种东西威胁我。

另一半的祂则拉起不妙的警钟:为什么忽然用枪指着涂鸦小人?他知道了?

只是片刻的走神,太宰治便从小人的反应中确定了自己的所有猜测,不禁冷笑——

这种反应对他来说相当少见,他连不带感情的虚伪微笑都不曾做过,更别说这种带着几分恼意和……说不出来、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名目的滋味的冷笑:“这不是个没有意识的小人?你的意识附着在它身上?……之前。”

你是不是碰过我两次。

这种话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太宰治口中说出来。

亲密关系对他来说不是陌生词汇,他可以借此算计旁人,但轮到自己,却只能交出白卷。

一切关系在开始时就有可能走向毁灭,这是从他消极性格中自我萌生、且根深蒂固的观念。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太宰治在那条界限前退缩了,收起枪向后退了一步,神情恢复漠然,“不准再做那样的事,不准再随便来见——”

我。

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烫宽大的手牢牢箍住,雪名阵以比他更有力的语气说:

“不准退缩。不准移开视线。”

太宰治条件反射式地后退一步,想抽出手腕,却对上一双银白如霜月的眼瞳,在黑暗的首领办公室中泛着冷冽又灼烫的银芒。

对方不着寸缕,锁骨以下淹没在不知何时无声蔓延的湿润白雾中。

那白雾一张一敛,像心脏的跳动,像异兽的罗网。

——这不是异能力。

——这不是人类。

前后两个念头跃入脑海中,他听见自称为“雪名阵”的存在彬彬有礼地询问:“我可以吻你吗?”

“——”

不可以。

他的回答淹没在袭来的白雾

中。

唇畔被迫张开,舌头被攫取挑动。

太宰治退缩似的试图后退,对方却并未给他留下任何逃避的退路。

——太超过了。

对于一个在此之前,于亲密关系领域一片空白的人来说,这样的吻,太超过了。

雪名阵没敢凝聚出实体,怕失手弄坏了他的人类,无形的白雾以比手臂更温和的方式托着黑发人类的后背与后脑,令对方能在亲吻中不至于因站不稳而跌倒——也无法逃走退缩。

对方的唇是温凉的。每每啄吻一次,就像是被他的体温灼烫一般轻微地战栗。

回过神时,倒是凶狠了起来,用整齐的牙用力咬他的下唇,又尚嫌不够似的拿冰冷的手.枪抵着他的心脏:“滚开。”

但雪名阵有大笔的旧账可以和对方翻,并不急着退开:“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我看到了。‘照片诈骗’?”

雪名阵略微与对方分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肩上、象征着港口黑手党首领身份的红围巾:“被组织囚.禁,不得不向我求救的无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