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道:“你有主意?”
曲莲点点头,跑到士兵的手边,叼住袖子往上面扯了一截。
只见士兵的左手背有“劲勇”二字刺青。
“明白了,这便是军号。”许念翻开新的一页,笔锋快速转动,口中喊道,“一厢二军,抬去楼上怀顺房。”
曲莲跟着担架,确保送到才回来。
许念放下笔,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略感意外道:“曲莲,你怎会知道他手背有刺青?”
曲莲喵喵呜呜答了一通。
许念完全没听懂。
但他通过观察很快就发现军中有让士兵把军号刺在手臂、手背甚至脸上的习惯,与其说曲莲有未卜先知之力,不如说它早先就熟悉这一习惯。
许念道:“既然你能看懂军号,一会儿帮忙引他们到房间,好吗?”
曲莲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许念负责给伤患登记姓名军号,而曲莲负责把伤患带到指定的房间,一人一猫配合默契,大大提高了效率。
一个上午,翠云楼已经住满伤员。
许念累了,正坐在椅子上休息,伸出腿突然踢到一个硬东西。
那是个夜壶。
他不禁感慨——前任文吏也算是尽职尽责,直到倒下连一趟茅厕都没有去过。
然而,比起体力上的劳累,精神上的疲倦更令人支撑不住。
这些受伤的士兵因为病痛而变得敏感多疑,一点皮毛小事就能和其他军营的发生冲突。
许念才休息小半个时辰便已经听楼中好几场争吵。
老兵怪新兵一惊一乍。
新兵嫌弃老兵动作慢。
守城东的怨缺人手,守城西的又骂缺火油。
老军医就在这充满牢骚的气氛中对伤兵开展救治。
鲜血染红一盆又盆的水。
撕心裂肺的叫喊不断响起,更有些士兵嚎着嚎着就没了声音。
许念帮忙接了盆清水送到楼上。
“狸奴馆的许二郎?”老军医擦了擦额角的汗。
许念道:“是,楼里满了,白大人暂时不会再送伤兵来,我可以打下手。”
老军医道:“这几床我来应付,楼下还有几个伤口太大要赶紧缝合,你去。”
许念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医官,我只给猫猫狗狗缝过针,充其量算兽医。”
老军医道:“可以了,别磨蹭。”
许念道:“好。”
楼下的床其实不能算床,几张桌子拼起来,上面再覆盖一层布而已。
许念不敢直视伤兵的眼睛,只看眼前露出的血淋淋的皮肤。
他拿棉布蘸酒清洗伤口,浅的口子用火烧,深且长的用针线缝合。
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往往会留下很丑陋的伤疤,甚至对伤员今后的生活造成影响。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边医治,一边有人死去被抬走。
伤兵们望看周围渐渐空出的床位黯然泪下。
争吵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位老兵忽然朝他伸出手。
许念道:“诶,什么事?”
老兵道:“能让我摸一摸猫吗?”
曲莲喵喵叫来三花。
两只猫跳到床的左右两边,蹭着老兵的手掌。
“真好……”老兵的唇边浮现出微笑,眼睛缓缓闭上。
这张床下晌便空了。
许念心想,虽然猫儿跑来跑去容易传播疾病,但这相比于伤兵正承受的痛苦已经不算什么,何不让猫儿在旁缓解气氛呢?
正在这时,一串女人的如百灵鸟般的笑声传进厅堂。
——“不妨事,就算嫁了林郎,我也还是昔日的我,还唱鹧鸪天。”
一袭花裙飘到门前。
女子挽着小竹篮,婀娜多姿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伤兵伸长脖子张望,用干燥的唇舌呼唤芹娘。
许念才知道这位女子就是白骁所说翠云楼的芹娘。
猫儿不再受关注。
所有伤兵的目光都流连在芹娘的身上。
她体态修长,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
乌黑的鬓发斜插碧玉钗,肤色如雪,脸颊透红,艳丽的妆容勾人魂魄。
“这位郎官是?”芹娘上下打量。
许念道:“城中人手紧缺,我是临时应征来做文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