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娇抿唇,静了片刻,问:“这道疤,就是替六爷挡刀的那道吗?”
谢无陵:“你知道?”
沈玉娇:“柳婶子与我说了……”
谢无陵:“哦。”
“听说你那时,才十六……”
沈玉娇垂下眼,指尖离那道疤痕一寸的距离,停下:“你不怕死么?”
“你这话说的,是人哪有不怕死的?”
谢无陵嗤笑一声,懒散语气透着几分薄凉:“你学问比我高,应当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玉娇:“嗯?”
谢无陵忽的偏过半张脸,漆黑眸子乜她:“怕死,但更怕继续那样活着。”
她这样养在深闺、不知人世险恶的娇娘子,不知在地下赌场给人当狗,做那些伤天害理、蝇营狗苟的事,有多恶心——
他不能一辈子在那团暗不见底的淤泥里烂掉,常六爷是那时,唯一能将他带出赌场的贵人。
别说挨一刀了,便是将他两条胳膊都卸了,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也都值了。
沈玉娇听着他那句话,还有些云里雾里,刚想再问,谢无陵勾唇,朝她痞气一笑:“说要给我看伤口的,看这么半天还没寻。你莫不是觉得老子身材好,想拖时间多看几眼吧?”
这个无赖!沈玉娇面上发热,咬唇:“谁想看你了!吸一滞,而后一颗心也沉下。
见她白着一张小脸默不作声,谢无陵坐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怕,这不是还有老子在么。”
饶是如此,沈玉娇心头仍是蒙着层沉沉阴翳。
在这权势逼人的世道,庶民命贱如草。
哪怕谢无陵有一副好拳脚,真要遇上强权,又能顶什么用呢。
半晌,她压下这些隐忧,拿开他罩在头顶的大掌:“你手上伤还没好,别乱动。”
又瞥过他那半遮半掩的胸膛,“衣裳也穿好,别着凉。”
话未落,看到锁骨处看到一处暗红色胎记,视线略停。
谢无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刻意挺直腰杆,胸肌愈显健硕,窄腰越劲。
沈玉娇:“……”
她红着脸,挪开视线,装作整理药油瓶子。
身旁窸窸窣窣地整理衣服声响起,她暗松口气,等他穿好中衣,继续替他涂拳头的伤口。
相比于背后涂药,这样面对面上药,男人落在颊边的视线愈发直白炽热。
沈玉娇略窘,没话找话:“你那个是胎记?”
谢无陵:“原来你刚才是在看那个。”
沈玉娇:“......?”不然呢。
谢无陵漫不经心:“是胎记。”
“瞧着像个麒麟。”
沈玉娇道,忽又想起什么,好奇:“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好一阵。
沈玉娇疑惑抬眼,却见窗边男人面色一片淡漠沉静。
她心下正惴惴是否说错话,男人薄唇轻启:“我娘。”
沈玉娇包扎的动作停下。
谢无陵的母亲,秦淮河畔的妓子,谢湘娘。
怕勾起他不好的记忆,她也不再多问,只垂着眼低低道:“无陵,是个好名字。”
“哪好了?她不想生我,巴不得我无了。又凑个陵墓的陵,盼着我死了都没地方葬呢。”
“胡说。”
沈玉娇掀眸,定定望着他:“陵也,从阜从夌。阜,大土山;夌,攀越。无陵,该译为没有你无法翻越的高山!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你阿娘这是对你寄予厚望呢。”[1]
谢无陵眼神轻晃。
这还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解释他的名。
“她贱籍出身,哪能拽这些文绉绉的。”
谢无陵扯了扯唇,但看眼前的小娘子,那双明眸满是鼓励与期许,心底某处好似拨了一下。
她方才说什么……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还真是一句,好诗。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