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娇怔住,泪意未褪的水润乌眸错愕看向面前的男人。
“难道我说错了?你本来就比我年幼。”
裴瑕神态自若,也不等她回答,又一本正经道:“况且你也不必忧心,再过几日便是春闱。待我金榜题名,便是他们回京与你团聚之日。”
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自负”的话,然而是从他裴守真口中说出,不会叫人生厌,反叫人深信不疑。
他是裴守真,他便能做到。
“好,我等着郎君的喜讯。”
沈玉娇破涕为笑,忽又想到什么:“昨日破水突然,下人们去族伯府中寻你,可有耽误四郎的冠礼?玉娇的心底忽的颤了下。
是光线的问题么,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裴瑕的瞳孔颜色这么深,这么浓。
黑涔涔的,仿佛照不进一丝光,又如一口无波古井,深不见底,无端令人.......生出几分寒意。
“不见了。”
沈玉娇垂了垂眼睫,轻柔嗓音有些涩哑:“这是后宅,且我还在坐月子,不便见客。”
裴瑕盯着她静静垂着的仿若烟雨朦胧,清婉含愁的眉眼好一会儿,才微笑应道:“好。”
他将锦绣包起的襁褓轻轻放在沈玉娇枕边:“你陪孩子歇着,我去谢客,一会儿便回。”
沈玉娇掀眸看他一眼,略显晦暗的光线里,只瞧见他半张侧脸,冷白如玉,无波也无澜。
-
“你这人怎么忒不讲道理?大夫都交代了,我家娘子需要静养!你这样大吵大闹,只会搅扰我们娘子休息,万一传扬出去,更会坏了我们娘子的名声!”
乔嬷嬷本来是在耳房休息的,一听丫鬟禀报这无赖又来了,连着袜子顾不上穿,套了鞋就直奔出来。
院里的婢子们年纪小面皮薄,压根不是这无赖的对手,也就她豁出一张老脸,能拦他一二。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我是知道你们郎君在这,才来探望她的。”
谢无陵浓眉蹙起,眼睑还泛着淡淡的乌青。
虽然知道沈玉娇已经脱险,但没亲眼见到她的情况,他一颗心就无法安定。
昨日一整晚也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好不容易早上眯了一会儿,做梦都梦到沈玉娇大出血,大夫哭丧着脸说没辙了,当时便把他吓醒过来。抬手一抹,满脸冷汗,心脏也快得仿佛要破膛而出。
是以一听到下人说沈玉娇醒了,他迫不及待就赶了过来。
“老太太,你行行好,进去帮我传个信?”
谢无陵说着,从腰间荷包一摸,掏出两粒碎银子就要往乔嬷嬷手中塞。
乔嬷嬷的脸“唰”得沉了,这登徒子拿她当什么人了?
刚要开口驳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润偏冷的嗓音:“不必劳烦嬷嬷传信了。”
门口两人皆是一怔,回首看去,便见一袭长袍的裴瑕拾级而下,缓步走来。
“郎君。”乔嬷嬷忙敛了愠色,恭敬朝裴瑕行礼。
“裴守真,你出来的正好!”谢无陵喊道:“这老太太实在不通人情,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不肯帮我传句话。”
“诶你这人,还恶人先告状——”乔嬷嬷气急。
裴瑕瞥了乔嬷嬷一眼:“嬷嬷先回房歇息罢。”
乔嬷嬷一噎,还想说什么,但见主家郎君那不容置喙的神情,到底还是低下头:“是。”
她往耳房去,走远几步,还回头皱眉看了谢无陵一眼,宛若看灾星般。
谢无陵眯了眯眼:“这老太太……”
要不是看在她是娇娇傅母的份上,他真要欺负弱老了。
与他隔着一道门槛,裴瑕站定脚步,神情冷清:“玉娘说了,不见你。趁着现下天还亮着,谢郎君还是快些离去。”
谢无陵方才还吊儿郎当的表情霎时一僵,薄薄嘴角弧度也凝着:“娇娇说,不见我?”
裴瑕:“嗯。”
谢无陵:“我不信。”
裴瑕:“……”
“谁知你是不是阳奉阴违,趁着娇娇刚生完孩子没力,故意挑拨离间呢?”
谢无陵皱眉:“除非你让娇娇亲口跟我说。”
裴瑕眸色沉冷地乜着他:“你这样胡搅蛮缠,有意思?”
谢无陵闻言,眸底夹杂着一丝打量,丝毫不怵地回望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不装了?”
“随你怎么想。总之方才是玉娘亲口说,她不会见你。”
稍顿,裴瑕若有所思看他一眼:“谢无陵,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什么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谢无陵眼波飞快闪烁了两下,垂在袍摆边的拳头不禁攥紧,他冷嗤道:“裴大君子的夸奖,我可不敢当。你叫我见好就收,适可而止,那我也回你一句,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强扭的瓜不甜!”
话音落下,裴瑕黑眸陡然蒙上一层冷意,负在身后的长指也攥紧:“谢无陵,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呵,是谁欺人太甚。当初要不是你倚着强权将娇娇从我身边抢走,我早就与她夫妻结发,如胶似漆。她生产时我也会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可你呢?明知娇娇亟待生产,你还将她一人留在府里!昨日若不是我来得巧,娇娇没准就被那个狗屁嬷嬷保小弃大,当个弃子害死了!你到底哪来的脸,还叫我别欺人太甚”
说到这,谢无陵胸口的火气又忍不住蹭蹭冒出来,双眸炯炯地瞪着裴瑕:“你得庆幸娇娇昨日没事,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裴守真我告诉你,我谢无陵这辈子跟你不死不休!”
紧拢着的长指不觉攥得更紧,连骨节都泛着白,裴瑕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那阵燥戾的情绪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