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是妖怪,老头也是妖怪,两个妖怪凑成了堆!”
“一对妖怪没人爱,活该一起被埋汰……”
这是从一群小孩儿的嘴里喊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胡乱编造的顺口溜。
他们一边唱,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或者刚吃完的水果果皮往冯文昌身上砸去。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很快有大人过来呵斥,并尝试阻止他们。
“好了,小朋友们赶紧站成一排,让老师清点一下人数……”
“大家要听老师的话,不然下次老师不带你们来春游了!”
“咱们都是从里水镇出来的,这到了市里,可不能丢我们镇上人的脸。大家赶紧站好——”
然而这位年轻的教师并没能立刻阻止这些顽劣的学生。
“我爸说了,那个人就是个老妖怪!”
“就是啊,他吓人,他做的那个木偶也吓人!”
“我爸爸妈妈、街里街坊也都是这个意思!他是一个怪物,是里水镇的耻辱!我们应该打死他,免得他继续害人!也免得他丢我们里水镇的脸!”
“我们要为民除害,我们才不丢人呢!丢人的是他!是他!!!”
顽劣的孩子们朝冯文昌蜂拥而上。
身体虚弱而衰老的他很轻易就被推倒在地。
他用力护住怀里的玫瑰,可是花瓣娇弱,很快就散落一地,被人踩脏,再难恢复原样。
老师和看不下去的路人最终阻止了那帮顽劣的孩子。
可是玫瑰花已经全部毁了,也全部被弄脏了。
冯文昌仔细寻找了一番,发现只剩衣襟上黏着的一朵花瓣尚且干净完好。他便将它小心翼翼取下来,放进了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再爬起来,缓步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背对着无限美丽的夕阳,冯文昌的背影显得苍老、佝偻、寂寥。
拍了拍装有那片玫瑰花瓣的口袋,他不停地自言自语:
“哎,可惜我没钱了……不能给彩衣再买一束新的玫瑰花了……”
“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这么穷呢?
“对了……人会贫穷,贫穷了就会志短,但木偶不会……木偶不会受到贫穷的困扰。所以……做人干什么呢?做木偶多好?
“彩衣是个木偶……她受我操控……只有她永远不会嫌弃我有多穷……嘿嘿……她不嫌弃我……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人会老,会生病,会受伤……木偶不会……”
“人会人云亦云,黑白不分,是非不辨,木偶不会……”
“人会攻击同类,辱骂同类,殴打同流,木偶不会……”
“人类分尊卑长幼,分三教九流……木偶不会…
…”
“他们都该变成木偶……”
“木偶只要被支配就好了。”
“木偶最听话也最懂事……稍微动一动那些操纵它们的线,它们就会乖乖听话……木偶会永远听话……”
“做人干什么呢?做木偶多好啊……”
“嘻嘻……嘿嘿……做人干什么?该做木偶!该做木偶!!!”
回忆至此结束。
沈明烛眼睛有些发直,默默念着语无伦次的话:
“操控他们……我要操控所有人……”
“我要把他们全都变成木偶!”
“我要……我要让他们全都乖乖听我的话……”
“他们要照顾彩衣。”
“我……我也要照顾彩衣……”
“可是,怎么才能把人变成木偶呢?”
昏暗的宿舍内,巫浔竹及时将数根银针扎进沈明烛的身体。
沈明烛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额头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新的提示——【主线剧情进度:50%】
15分钟的倒计时在这一刻消失。
看来文字认为他这一阶段的探索是有效的。
暂时没有收到别的任务,沈明烛微微呼出一口气,对巫浔竹道:“我们先回去看看薛凝的情况,再考虑去其他地方。”
他手心的花瓣被取走,很快又有新的东西放了过来。
沈明烛第一反应是巫浔竹又找到了新的线索。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巫浔竹这会儿递来的是一张纸巾。
“……谢谢。”
沈明烛拿起纸巾擦起了额头。
见他弄了差不多了,巫浔竹伸出手直接将他手里的纸巾抽走。
“我会找地方将它扔掉。”
“好。再次谢谢。”
片刻后,沈明烛的手搭在了巫浔竹的小臂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朝对面宿舍楼走去。
路上,沈明烛将看到的第一段记忆告诉了巫浔竹。
“这个冯文昌的戾气很重。我能感觉到……他得不到理解,一路以来遭受了很多的白眼和嘲笑。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他急需一个宣泄口。该不会……他把那些孩子都变成了木偶人?”
“那些孩子长什么样,还记得吗?”巫浔竹问,“比如……有没有一个孩子的额头有个大痦子?”
“有!你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沈明烛不由问。
巫浔竹道:“对面那栋宿舍楼的一楼走廊上,有一张集体大合照,是里水镇木偶戏戏团的工作人员和家属一起拍的。照片上有个孩子的额头,有个非常明显的大痦子。
“所以……那些辱骂殴打冯文昌,还毁了他玫瑰花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戏团工作人员生的。”
听罢这话
(),沈明烛思忖片刻,点点头道:“这就能解释那些孩子的行为了……怪不得呢,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至于对冯文昌有那么大的情绪。
“现在看来,他们是耳濡目染,受到了在戏团工作的家长们的影响,这才格外偏激……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日记本,搞不好属于这木偶戏戏团的团长。在他的影响下,戏团里上到大人,下到他们的孩子,所有人全都统一地排斥冯文昌。”
话音一顿,沈明烛又补充道,“当然,这些人中,应该并不包括那个李师傅。他和冯文昌应该是一波的。毕竟两个人都在护着偶人彩衣。
“李师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做献祭用的木偶,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有多想活。他只是担心,如果他死了,彩衣也就活不了了。他是为了彩衣,才甘愿忍受这样的日子。”
话到这里,沈明烛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如果他死了,彩衣也就活不了了。”
他刚才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巫浔竹的小臂一下子变硬了,就好似他整个人的肌肉线条都因自己的这句话而绷紧。
他经历过什么,所以对这句话有什么感触吗?
沈明烛来不及深思,听见对面宿舍楼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来人啊!救命啊!”
“陈泊烧起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快放我们出去!开门啊!”
……
·
对面宿舍楼。
沈明烛和巫浔竹赶到的时候,原本在一楼守着薛凝的郑方、在一楼休息的两位游客,两位跳大神的,还有负责看守高中生的孔游和荀伯玉,全都围在了两个宿舍前方的走廊上。
江欣语暂时没过来,她留在一楼和火火一起看着昏迷的薛凝。
此时此刻,三楼两间宿舍的房门全都大开着。
发生了事故的那间宿舍楼内,两个男生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刚被孔游放出来、立刻冲到这里的陈玫则在崩溃地大喊:
“哥!哥你去了哪儿!你不要抛下我啊哥!”
“哥!!你回应我啊!你最疼我了!你回来找我啊!!”
这是真正声嘶力竭的、饱含着巨大痛苦的嘶吼。
陈玫几乎立刻就把自己的嗓子喊哑了。
她不仅哑了,连力气也很快没了,泪流满面地跪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陈玫像是暂时接受了亲生哥哥已被带走的事实,看起来稍微冷静了一些。
然而很快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立刻重新变得激动起来。
发着抖从地上爬起来,陈玫快步走到自己的其中一位爱慕者面前,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
“是你吧……你有问题!是你最先提出要来这里比胆子的……也是你……是你先看到那本手札的……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不对劲!”
陈玫先是愤怒,紧接着眼睛里就出现了惧怕
的情绪。
她立刻后退数步,然后转身跑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用沙哑至极的声音,看向沈明烛、巫浔竹等人道:“那个人叫宋直!我……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不对劲!他真的不对劲!”
另一个男生很快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他跑到陈玫身边,紧张兮兮地看向她。
“小玫,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玫一把抓住他的手,对众人解释道:“他叫蔡正光,你们听我讲……过程是这样的……
“前几天,蔡正光约我周末去爬山,我答应了!宋直听说了这件事后,一有机会就跑到我和蔡正光面前,他一个劲儿地讽刺蔡正光,不停地嘲笑他有多么胆小,还说那山上有妖怪的传说,让我别跟着他去。
“蔡正光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了,就反驳说自己的胆子要更大。今天两人又互相呛了起来,宋直便顺势提出,今晚来临湖剧院过夜。蔡正光说过不想来,怕这里不安全,一听这话,宋直就嘲笑他胆子小……
“总之,总之都是宋直忽悠我们来这里的!”
陈玫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还有……我才想起来,我们帮着郑导去搬造木偶需要的泡桐木的时候……那会儿也是宋直,是他跟我哥说,前面草里好像有东西,让我哥去看一眼!
“那会儿我嫌木头重,心里有气,在不停地抱怨,再说了,我还因为节目组的话在害怕……所以我没多想,也没留意我哥去捡了什么玩意儿……后来宋直偷偷对我哥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但我现在想想,恐怕宋直就是在忽悠我哥!我哥是听了他的话,才把手札给薛田的。后来怎么样,大家都知道,薛田死了,我哥却成了所有人的怀疑对象!但分明宋直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在借刀杀人!
“你们听明白了吧,让我哥捡手札、让我哥去找薛田……这些事儿,全都是宋直干的!他是真正的祸害!”
“玫玫,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孩从宿舍楼缓缓走了过来。
正是那个叫宋直的人。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陈玫,问出一句:“我那么喜欢你……我是为了证明我爱你,才来的这里。你怎么会认为,我是要害大家的人呢?”
宋直朝陈玫步步靠近,陈玫则发着抖步步后退。
“玫玫,你居然这么想我?我真的很难过。”
“你不要过来!不、不对……你不敢做什么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是敢做什么,这只能证明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玫玫,我好难过,也好失望啊。其实……其实非要这么说的话,罪魁祸首是你才对吧?
“仔细想想,确实,是我提出要来临湖剧院过夜的。但这个地方,我最开始是听你说起的。你说你从小就喜欢木偶戏,你说你对这个发生过两次大火的地方很感兴趣,你还说你喜欢跟这里有关的鬼故事!
“
玫玫,要么你太虚荣,喜欢看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样子。再要么……是你故意装出这个样子的……你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引来!”
话到这里,宋直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蔡正光。
“蔡蔡,我们被这个女生可爱的外表骗了。你不要信她,应该信我。
“你仔细想想,如果有人想忽悠陈泊办事,我们三个中谁最容易?当然不会是我!陈泊很疼他的妹妹,所以他非常排斥我们两个,他是担心我们欺负他妹妹,占他妹妹便宜,这才跟过来的!
“陈泊很讨厌我们两个人!我怎么能喊动他办事?再说了,他是高三生,我们是低年级的!向来都是他指挥我们,而不是我们指挥他!
“我根本没有办法忽悠他去捡手札,也不可能说动他去找薛田!
“他只会听他最心爱的妹妹的话!所以……如果我们之中,真的有人在帮邪祟害人,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妹妹陈玫,而不是我。
“蔡蔡,你我之前都挺恋爱脑的。但现在我们该清醒过来了!!!”
蔡正光不停哆嗦着,目光在宋直与陈玫之间来回切换,显然是不知道信谁。
看见他的样子,陈玫不由朝他靠近一步,开口道:
“你应该信我!我刚才没有和你们在一个房间,我怎么隔空害我哥?一定是宋直!一定是他又偷偷对我哥做了什么,我哥才会被邪祟烧掉!”
“呵……可笑。”
宋直当即也看向蔡正光道,“刚才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得一清二楚,陈泊说他头疼,进屋就躺下了,他一个人占了一张床,我们俩坐在另一床上,看他不舒服,我俩也不敢说话打扰他。
“我有没有对陈泊说什么做什么,你最清楚!”
“你……你确实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