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净土。
皇城,帝宫,禁地祭台。
沈明烛走到了祭台最中央自己曾下跪做法的地方。
他也跪了下去。
于是现实与记忆重叠了,真实与虚幻重叠了,短发的沈明烛也与曾经长发的沈明烛重叠了。
沈明烛手掐法决,不过并没有念任何咒术。
他只是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贴近当年的自己,想象当年自己的真切心境。
这让他感觉又把那段路走了一遍。
“这就是它的破绽。”
“这就是蜃楼的破绽!”
“我可以利用这个破绽杀了它。我再也无法阻止它的降临,也无法再保护大离,保护这个世界。
“但起码我可以杀了它。同归于尽也好,我要它死。我一定要它死。更何况……
“更何况,这不一定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我还拥有师父他们的灵魂。我可以把他们带往另一个世界……”
当年说到这里的时候,祭台上的沈明烛笑了。
长发遮住他瘦削白皙的半张脸,他双目无神、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距。
因此这笑容未免显得有一些凄凉,也有几分沧桑。
不过大概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好看的关系,这笑容竟也透出几分绮丽。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美,好似凋敝之前转瞬即逝的昙花,也似黑夜降临前天边最后一缕的、即将彻底隐没的残阳。
这种死亡惊心动魄,看得山澨的心脏狠狠地跳动起来。
他走上前,单膝跪地,自身后将沈明烛拥入怀中,像在借这个动作给他些许安慰。
两个人并肩作战多年,早有默契,连对视都不必有,就能够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山澨只是问:
“小烛,你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沈明烛点点头道,“皇城被攻破的那一刻,大家跑的跑,散的散,死的死……如今差不多也就只有你在我身边了。倒是我要再问你一次——”
沈明烛转过身来,“望”向面前的山澨。
“我要问你,如今你已没有言灵诀的制约,你真要和我……赌这么一回吗?”
短暂的停顿之后,沈明烛继续开口道:
“山澨,蜃楼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卷土重来的势头,不是上一次可以比拟的。它的降临不可抵抗,这个世界马上就要迎来彻彻底底的毁灭……
“但你特殊。你非人、非魔、非仙、非神……你是水的具象化,是蜃楼无法理解的存在。
“所以,蜃楼降世的那一刻,大离会死,这个世界会死。我也可能会死。但你不会死。
“我无法想象以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它会成为宇宙尘埃的一片,或许数万年、数十年万后它还有重生的机会。不过无论如何,你是自由的。天地间你可任意来去,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你。
“可如果你想陪我赌一把……我不知道我们的结局会如何。听闻那个世界的地狱把控着天地间所有玄力,是最强大、却也是最多规矩的所在之地。”
话到这里,沈明烛略叹了一口气。
寻找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想办法打开那个通道,找那里的人求助,这是在对蜃楼的二次降临无计可施后,沈明烛和山澨共同想到的办法。
只不过打开那扇门需要特别的仪式,以及强大的玄力。
不仅如此,仪式的启动尚需要很长的时间。
然而按照时间估算,他们来不及了。
蜃楼降临的仪式会先一步启动。
他们最多只能赶在同一时刻打开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可他们根本没有求助的时间。
这个世界彻底没救了。
事到如今,沈明烛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救不了这个世界,他起码要报仇。
他会杀死蜃楼!
他要让蜃楼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与此同时,沈明烛会想办法保留大离的故土,以及他强行留下来的诸多亡灵。
最后他会把这些亡灵、连同大离的故土,一起带去另一个世界,为大家谋求一个复生的机会。
“我有把握杀死蜃楼,打开那扇门后,我绝不会把灾难带给另一个世界……
“但把那么多亡灵带过去,强行介入那边的因果,我不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山澨,我可能会犯下对于那个世界来说不可饶恕的罪行。我这是在让你跟我一起犯罪。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为。”
“犯罪就犯罪吧。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人,管那个世界的律法作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了再说。”
这是山澨的答复。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然后山澨扶住沈明烛的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用异常坚韧的口吻道:
“我对人族的看法,是因为你才彻底改变的。
“天地不会救自己,花草树木不会救自己,至于上古的神也好、魔也好……早就不知去往了何处。
“只有你还在战斗,你是带领人族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