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面上露出几分轻慢来。
可程之才并不在意,面上笑意不减:“在下不光是太常博士,更是当今状元与榜眼的表兄,不知我可有机会请探花郎吃顿饭?”
章衡一愣,继而笑道:“程大人说笑了,哪里要您请我吃饭?该我请您才是。”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就去杏花楼一聚如何?”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些时日对苏辙两兄弟十分上心,打听之下,也知道了程氏与程家的恩恩怨怨。
很快程之才与章衡就落座于杏花楼雅间。
几年的时间过去,程之才已出落的一表人才,于三年前不顾程浚反对迎娶程大舅母侄女为妻,从前的眉州神童已一步步沦为平庸,寒暄几句后道:“……说起来我与苏轼兄弟两人恩怨颇深,想当初我奉我娘娘遗命,打算娶他们的姐姐八娘为妻,可他们倒好,连夜找人给苏八娘定下亲事,只怕我娘娘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
“他们兄弟两人纵才学出众又如何?却是品行不端,走不远的!”
几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程大舅母已含恨去世。
比如,程之元几次乡试未中,在程浚的“教导”下,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比如,程家的纱縠行在苏家纱縠行打压之下,不仅丢了眉州首富的位置,这几年更是连连亏损。
这叫他怎么不恨?
章衡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话,他是个聪明人,明白今日是程之才与他示好的意思,根本不需要他接话。
他比程之才还年长几岁,之所以直到今日才参加会试,是直冲状元的位置去的。
可惜,天不如人愿。
他心思比程之才缜密许多,到了最后只道:“……今日与程大人一聚可谓受益良多,更是一见如故,以后我们得时常来往才是。”
程之才笑道:“这是自然。”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苏辙在杏花楼竟有股份。
陈掌柜如今年纪大了,以他精力能顾着四川的杏花楼已是勉强,故而将汴京附近一带的杏花楼都交给苏辙掌管。
当然,这件事知道的人是寥寥无几。
如今汴京杏花楼的管事的姓王,是个机灵的,一次苏辙前来杏花楼吃饭时与程之才打过照面,程之才脸色不好看也就罢了,说话更是咄咄逼人。
故而今日王管事见程之才与章探花前来吃饭,便派了个心腹厮儿过去打探打探
了情况。
一个时辰之后。
苏辙就知道今日发生之事,虽说那厮儿并未听到他们全部谈话内容,但就从那寥寥几句中,苏辙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苏辙吩咐元宝赏那厮儿一百文钱,笑道:“回去与王管事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以后我会留心的。”
那厮儿应下后这才下去。
苏辙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他的手指轻敲在桌上,忍不住思量起这件事来。
元宝却没好气道:“这个程之才真不是个东西,一张嘴竟能把黑的都说成白的,呸,真是不要脸!”
说着,他更是出起主意来:“少爷,不如将这件事告诉欧阳大人,叫欧阳大人知道那章探花的真面目!”
“你啊,将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些!”苏辙摇摇头,低声道:“口说无凭,就凭着我短短几句话,欧阳大人就算相信又如何?无凭无据的!”
“况且章衡在一众学子中风评极好,只怕谁都不会相信他会说出这等话来。”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能做的只有小心些。”
随着话音落下,他到底还是下定主意,吩咐道:“元宝,你替我备好礼物,我明日晚上要去一趟欧阳府。”
末了,他更是低声道:“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特别是不能告诉六哥和来福。”
元宝一愣,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下来。
翌日傍晚,苏辙就坐上了前去欧阳府的马车。
小半个时辰后,他就见到了欧阳修。
今日欧阳修是在私人书房接待他的,待苏辙一来,就给他看了自己口中那方比“月石砚屏”更好看的砚屏石,笑道:“……子由,我没有骗你吧?这块砚屏石可谓巧夺天工,令人不可夺目。”
苏辙瞧见这块墨蓝色的砚屏石,只觉得惊为天人。
远远看去,这块砚屏石就好像通透的蓝宝石一般,让人挪不开眼:“您说的没错,这块砚屏石更好看些。”
说起砚屏石,欧阳修可是行家,除去这两块砚屏石,还有大大小小十多块石头:“……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我的门生,你中了状元,我还没送你礼物,我库房里有一块墨青色的砚屏石很衬你的气质,明日差人给你送过去。”
他一向聪明,想着平素每次苏辙来拜见自己都是与苏轼一道,今日独身前来不说,还专程挑在傍晚,可见是有些不想私事叫苏轼知道:“你不必推脱,这砚屏石子瞻也有份的,送给他的是一块鸡血红的砚屏石,也符合他的性子。”
“说起来,伯和能变成今日这般,他娘不知道说起过多少次皆是你们兄弟两人的功劳。”
“虽说他依旧性子内向,却比从前好了许多,如今胃口好了,也不再吃那些健脾胃的药,是药三分毒,那些东西吃多了总是不好的。”
苏辙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与伯和兄一见如故,担不起您这样重的礼。”
欧阳修却是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解。
苏辙拍拍他的肩道:“六哥,你可是不高兴?”
“没有,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苏轼虽心疼自己,却更心疼苏辙,这秘书省校书郎说白了就相当于□□最低级的资料员:“我被远调也就罢了,可你却是状元啊……”
苏辙却笑了起来:“我这职位可有什么不好吗?虽是基层文官之一,品阶虽低,但从唐朝开始就要求很高,一般都是极得官家信任的人才才能担其职位。”
“更何况,秘书省校书郎职务清闲,升迁快速,前途光明,哦,对了,我听说待遇好像也不低……”
苏轼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我可是听说连章衡的官职都要比你高上一级!”
苏辙仍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好在在他的劝慰之下,没几日苏轼就从远调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不过走不出来也没用,圣旨已下,不是说苏轼不想去就能不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苏轼就开始忙活起收拾东西来。
在汴京“结交好友、保护苏辙兄弟二人”的史无奈听说这消息,索性道:“反正我也要回眉州的,这样吧,六郎,我与你一起去凤翔府好了。”
苏轼不解道:“无奈,你是不是弄错呢?”
“凤翔府与眉州可在不同的方向了!”
史无奈在汴京胡吃海喝这么些日子,是愈发强壮,眉头一挑,没好气道:“怎么,不同的方向我就不能去了吗?还是凤翔是你家,只准你去,不准我去?”
若换成往日,苏轼早就与他对呛起来。
但今日他知道,史无奈这是怕他一路上伤感,所以陪他一起上任了:“无奈,谢谢你!”
史无奈却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谢我?谢我做什么?六郎,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陪你去凤翔府的吧?”
“你可别自作多情,也别想多了,我是纯粹贪玩,想着自己没去过凤翔府,想要过去看看了……”
苏轼是但笑不语。
苏辙如愿留在汴京。
若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程氏与苏洵夫妻两人在他们兄弟高中不久就双双去世,但如今看来,情况却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前几日他还接到程氏的来信,说自己身子康健。
而如今他能留在汴京,一来能照顾已年迈的苏洵,二来若凤翔府真有什么动静,也方便他将苏轼捞出来。
可他却是一点都没闲着,又是替苏轼准备衣裳,又是替苏轼四处购置药材,至于吃食,书本……那更是没漏下,甚至连茶叶,笔墨,驱蚊药都帮他准备好了。
以至于到了苏轼出发前一日,他院子里已堆了十几个箱笼。
苏轼每每进出院子,一看到这十几个箱笼都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啊,是真的舍不得八郎!
这一日傍晚,苏轼瞧见来福带着女使忙进忙出,想着自己好不容易适应汴京的日子,却又是走了,只觉得眼眶酸涩。
苏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那六哥站在廊下,是一脸不舍。
再仔细一看,他正偷偷擦眼泪呢。
苏辙走了过去:“六哥,你站在廊下做什么?”
“没,没什么。”苏轼别过身子,偷偷擦干眼角的眼泪:“我只是在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八郎,不是说晚上替我饯行吗?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辙就已跨上台阶,一把将他抱住,正色道:“六哥,别哭。”
“我也是舍不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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