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你轻点儿!玛的!”伴随着城北墙界外对城门方向的沿街商铺里,某个躺桌依柱的伤兵某声叫骂。
一个背着药箱,一个破衫衣的白胡子老者穿梭与几众多伤兵之间,时不时停留蹲下,从药箱的陶罐里,拿点自制草药涂抹这些人的伤口。
草药揉碎的绿色里掺和着一些褐黑色调,或许加了一些民间土方子药草,使这药看上去也不怎么牢靠,但或许有总比没有强,这些大成寨的土匪们强忍疼痛任他涂抹。
门口以及内堂厅里,火盆里的木头焦炭燃燃烧的“哔哔”作响,火舌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哀嚎燃烧窜动着。
火光照耀下,外堂受伤人员的刀伤还好,但内堂有些人的烫伤不光伴随着一股屎臭味,其伤口普遍发了炎,多少流出黄脓疱水。
老崔看着这情形,手里的药怎么也抹不下去,“十发九死”,这是他们大夫间流传的一句话。
意思是如果外伤不加以护理而感染,“邪毒”引发脓液,则“十发九死”。
生死在天,没必要救了,白白浪费自己采之不易的草药。
…………
“大当家,咱们这是何苦来哉?”一个一头黄发的瘦俊青年坐在关公庙内左下手,二当家绰号“黄头郎”的抱怨说道。
几个大成寨的匪首们聚于堂内,椅座后两侧架起的火盆三四个,不说照的人影闪动,倒把两侧的神鬼塑像熏的黑烟缭绕的。
“弟兄们死伤没个结果,这泰和城打下也不止我们一家的,倒不如将附近村镇劫掠一番洗个干净,回去享受了,何必在这儿头破血流。”
瞧着这番汉混血的黄发瘦子,刘得添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二当家心疼了,毕竟今天在前打冲锋的是他的直属下属。
刘得添作为一寨之主,既要用这个凶狠甚利的二当家劫掠冲杀,有时也不得不消磨他的势力,以免尾大不掉,让其起了叛逆之心,今天让他的人冲头阵就是如此。
闻话的刘得添他转话看问着他人:
“谭二爷(二当家)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几个也都说说,我一个人说到底考虑不了那么周全。”
他说这话是意思做个回转,并不对这谭二爷的话认同,毕竟当领导的不能和手下直接冲突,果然闻言后有人跳出来与“二当家”打擂台戏:
“咱们如果要打定主意当一辈子山窝里的股劫掠土匪,那二爷说的没错。可咱们这行能有个善终么?要想年老力衰的时候活的舒服,非要投身正道,当上人上人不可。”
匪众中的“纸扇子”白驴儿一脸瞧不起黄须汉的模样道:
欲要成就大业,怎么只在劫掠上做打算?所谓乱世枭雄,至少也是一城一地之主为本钱。
如今天下大乱,正好成就一番伟业,自身有了本钱才好投效,视情况而定,最后化做地主官身封妻荫子,岂不比代代刀口舔血强?”
“这倒也是,现下咱们崽子们也多。”“也对,反正这个世道活不下去的人有的是,死上些也没什么了不起。”……
余者一帮匪首不是傻子,白驴儿作为刘得添的心腹,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是刘得添的意思,匪类之中强者为尊,顺昌逆亡,毫无义气道理可讲,开始纷纷附和起来。
谭二当家虽有能力,但刘得添用他本事又让他势孤难做,逼他翻不起什么浪来。
谭二当家他倒还要说什么,刘得添却打了个圆话,道:
“弟兄们苦我是知道的,但人若不吃点苦,怎么过好日子呢?明天再强攻一天,大家拼命都上,谁先打进去,洗来的财宝多给拨他两成。
再说死的都是草芥儿郎,伤的到咱们几个么,这城里好东西可是谁先进去就是谁的!”
“可……”并不信服的谭二爷欲要再言,庙门堂下忽有小头目跑了进来,道:“寨主,长毛军有人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说起来一下午,西城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是劳军的,还赶了两头猪来。”
众匪面面相觑,刘得添听了心里觉得自己摸不准调,怎么有点黄鼠狼上门的感觉。
…………
“刘得添死伤三百余,不过我看他并不服输,明天看起来多少还是要打,这波土匪精力旺盛的很。
而人数最多、邹蒽隆的教军今天死伤甚多,减员五百多人,但许多人是趁乱逃了,余下不少人多是轻伤,今天真正拼死拼活的没有几个,人也全无斗志。”
说道最后,可能李天成自己也觉得有些搞笑,他言道:
“邹蒽隆本人我则没有见到,是他心腹徒弟接待的,说是其恩师在营子里参拜神明施法,好让明天天降大雾,正参拜施法,不宜见人。”
坐在娘娘庙后堂厢房的几多将领,有些狐疑,有的回瞧夏诚,也有的对其什么作法一事嗤之以鼻,这些人都是于贵的天地会老兄弟,鬼神之论根本不信。
彼此嘲讽说着什么,只有于贵坐在最前默不作声。
“哦,我正想见见他的法力有多高超!”
中堂下的夏诚不置可否,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刚刚一只先头船队下来的前哨已经赶来到了营垒里汇报了,说四个屯的编制部队已经昨天乘搜罗来的船只出发,自赣江由吴公九带队运了上来,头一批在今晚下半夜即将到达。
现在想想,他让李天成傍晚上带着于贵附近搜来的几头猪羊,混赶到了东、北城墙两处队伍里探明了情况,有些多此一举了。
但后面的事情,自己也不是能说的准呢?
夏诚看了一眼于贵,他在傍晚派出李天成探查其他两处情况后,为了明天早上的攻城,独自对于贵说了他的“棺材”激将战术。
把罗子璘明天城头当场气死最好,气不死,把他老爹尸骨棺材里倒出来当众烧掉,把他激引出来决战也不差,但这种辱人先人的行为招致了于贵的坚决劝阻。
于贵天地会出身,他可以说任何信仰也没有,亦可说他内心其实深深信仰某种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其身更有一腔江湖热血,出于江湖道义和人的内心本能,他劝诫夏诚道:
“撅人坟墓,名臭千里,更会有报应,损害自身阴德,祸及子孙,绝非枉传,即当一方人主,当以德行配之,行正道为本!”
于贵的劝谏让夏诚多少有些面红耳赤,于面子上夏诚诺诺受教,但私下的心里还有些埋怨,我不是为了你的手下攻城时少死点么,你居然还怪我起来。
现在兵力充沛了,当然也没必要真干这么缺德的事了,要是背一个“发丘中郎将”的名头,顶风臭三十里起来,以后谁还愿投在自己手下干,真打起仗来对方也不愿投降这种人。
…………
一船船“兵船”靠近赣江城边偏下,大小火把烧成斑斑点点的散状火龙,望着这夜里的情景,城头紧急起来的罗子璘皱了皱眉,脸上更是严峻了几分。城头团练士卒们看着城下自江上源源不断“飘”上岸边火把,惧峻下的呼吸都有些屏气凝神,慢了几分。
只望南昌早日出兵吧!
罗子璘心里不由得向上天起了一下的祈祷,他转身唤来城头值守的夜班队官,除了让他警醒些,也没有其他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