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到底哪里奇怪了?”
方重勇迷惑不解的问道,按说这三年多以来,河西发展得很不错啊。
毕竟长安那边奢侈品的价格已经慢慢涨价,比从前翻了一倍还有多的。有这么多额外资源,河西又怎么可能发展不好呢!
“河西五州与河西诸军,竟然不找朝廷要粮饷了!李相迷惑不解,稍稍查证后发现,问题的源头应该是沙州,所以让某过来调查一番。”
李林甫可能还不太明白方重勇他们的游戏模式,但也察觉到河西这边事情有些不对劲。
缺奶的孩子就应该大哭喊娘来喂奶,现在孩子不哭不闹,又没有被饿瘦,那肯定是找到了别的“妈”。
一向催要财帛震天响的河西节度府居然不叫了,作为大唐右相的李林甫,能不过问么?
“嗯,明白了。独孤兄想知道么?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独孤峻想了想,还是微微点头道“我已经被你们拉下水,不妨直言吧。”
“那行吧。”
于是方重勇将河西五州这边的运作模式告诉了独孤峻。
简单点说,就是成立了一个类似于“进出口外贸公司”的机构,进行垄断交易,进而控制长安奢侈品的定价权!至于本应该出现在朝廷账册上的商税,关税,都变成了“虚标”。
也就是从这个巨型商队里面拿出一部分利润,给朝廷的审计人员看看而已。
而上游西域和更远西亚控制货源的胡商,下游在长安东市售卖商品的商人,全都是这个利益链条上的人。不听话的,全都莫名其妙的破产后,忍受不了贫困而“自杀身亡”。
绕过这个体系的,全都完蛋了。下游商人的背后,是某些长安权贵,他们亦是在为这个打掩护,其中长安首富王氏父子经营的铺子,也参与其中,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基哥,只是基哥不太过问类似琐事。
大唐境内长安,洛阳,扬州,蜀中,都是胡商汉商们划分好区域的销售地,一个萝卜一个坑。
河西走廊诸军每一个军使,下面的属官,再下面的普通丘八,都直接或间接从里面分利润。伤兵的抚恤,士兵的春衣冬衣,和籴的资金乃至府衙官员的俸禄,全部都出自于此。
不听话的人都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
整个河西五州,官府就是百姓,百姓就是官府,都在一根绳上。本来这里从军家庭的比例就在95%以上。所以这个利益链条无比坚固,妄图挑战的人,全都没落到好下场。
军队经商的恐怖,便在于此。王忠嗣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一样从中拿钱,不过他是拿钱来养部曲家将,自己调动到哪里,这些人会跟他一起走。
方重勇在这个利益链条中扮演的角色,就是组织者,管理者,蓝图规划者,平衡各方利益的话事人。其中金晃晃白花花的黄金白银,他一文钱都没拿,也无人愿意挑战他的地位。
听完方重勇的介绍,独孤峻良久无语,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案子要怎么查下去了。
连长安的大唐天子李隆基都在里头间接插了一脚啊!
其实这么玩的害处是什么,方重勇心里明白,独孤峻看不明白,方衙内却也不会将其告诉对方。
这样玩的害处,就是极大推高了长安的物价。
然后长安的权贵们,就必须拼命压榨大唐其他地方,通过运河贩运其他地方的低价货物来抑平长安物价。
本质上还是用大唐其他地方的物资来补河西的缺口!
商品是人类劳动的结晶,它们不会凭空变出来,这里多一点,那里就少一点,世上哪有不伤害他人就能不劳而获的道理?
世上哪里有什么妙招可以钱生钱啊,本质上都是掠夺。
方重勇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好好渡过刺史的任期,不要在边镇整出什么兵变啊,敌袭啊之类的,官府威信扫地啊之类的事情就行了。
其他事情,没办法搞的就不搞。
反正,方重勇没有拿一文钱给自己用,办事问心无愧,当着基哥的面他也敢拍胸脯说狠话!
“贤弟,你这是不走寻常路啊。”
很久之后,独孤峻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如果要清理这个案子,且不说其中多么凶险。最后查来查去,大唐天子李隆基会发现,外朝好像动了他自己的钱袋子!
最后板子未必能打到方重勇身上,谁会倒霉,那就一言难尽了。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某就是个混子,想在边镇把任期混满,然后就这样了,真没有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该我拿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拿。
我还能怎样呢?”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他有错么?
是谁把他这个半大孩子丢河西的!
他这个鬼样子,半大孩子怎么去治理地方?
不搞些盘外招,怎么斗得过沙州这里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他还能怎么办!
“某为官多年,听贤弟一席话,只能说大开眼界,过往的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唉。”
独孤峻也长叹一声,后悔他为什么要听这样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