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轩沉吟半晌，说道：“万师兄的‘归殁剑’招招狠辣，求的便是一个‘死’字，此招的虽然形似，剑意却大大不同，处处都透着一个‘生’字。小道友，你这招如何称呼，又是从何学来的？”

上官飞云答道：“此招唤作‘回头是岸’，这套剑法名曰‘寂灭剑’，乃是万前辈从‘归殁剑’中领悟而来的。晚辈有幸得遇万前辈，承蒙指点，不胜感激。”

“果然是万师兄的剑法。”常轩喃喃自语，“当年万师兄凭借‘归殁剑’，不知折了多少陌教高手，剑法之凌厉，出招之狠辣，无人能出其右。咱们华夏武林称他为‘万念老人’，陌教却喊他‘老怪物’，据说陌教之中甚至流传着一句话：‘午子归殁，索命修罗’，说的便是万师兄。小道友，你方才化去贫道‘太乙无极剑’内劲的功夫，可也是万师兄传授你的么？”

上官飞云点头道：“不错，当时万前辈内息紊乱，晚辈本欲以寒雪真气和炎阳真气助他平顺内息，怎奈功力不够，反引得自己体内阴阳之气大乱，万前辈便传授了晚辈‘阴阳赋’。”

“原来如此。”常轩微微颔首，既然上官飞云会“阴阳赋”，那么先前与之交手时的种种，便不足为奇了。常轩蓦地张了张口，似是想问什么，却又忽然闭住，最终仍是忍不住问道：“小道友，万师兄他……可还好么？”上官飞云回想起万古流毒发之时，全身幽蓝的样子，如实道：“不是很好。”

常轩抬眼望天，只见远处乌压压的半天黑云，正缓缓飘来，喟然道：“是啊，万师兄被我骗得服下毒药，又被我推下万丈深渊，又岂会好呢？”上官飞云道：“万前辈曾嘱咐晚辈，他日若是遇见了常掌门，代他问您一句话。”

常轩正色道：“小道友请讲，贫道洗耳恭听。”上官飞云缓缓道：“万前辈问您，可曾后悔？”常轩身子一震，目瞪口呆，身子似被点中了穴道，动也不动，过了许久，静静说道：“‘寂灭’一词源自佛教用语，虽代指死亡，可其中也蕴含着涅槃重生之意。”

上官飞云心下疑惑，忖道：“常掌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只听常轩道：“‘归殁剑’的剑意一片死象，万师兄却从中悟出了‘生’的‘寂灭剑’。这么多年了，万师兄经历了由‘死’到‘生’的顿悟，已然放下，我却仍是抱残守缺，止步不前。枉我修道一生，却始终未能跳出世俗的樊笼，单是万师兄的这份悟性和胸襟气度也是我万不能及的。是贫道输了，当年输了，如今也输了啊。”声音说不出的萧索寂寞。

常轩忽向上官飞云欠身行礼，说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道友成全。”上官飞云连忙还礼道：“常掌门请讲，晚辈自当尽力而已。”常轩道：“那‘阴阳赋’乃是我午子观不传之秘，只在历代掌门之间口口相授。当年贫道为了一己私利，暗害万师兄，以至此功法于贫道这代失传，贫道实乃午子观千古罪人。贫道实在无颜再去面对万师兄，唯有请小道友成全了。”

上官飞云暗忖道：“万前辈传授我‘阴阳赋’时，并未交代不许外传。若是传予他人倒也罢了，可万前辈对常掌门的恨意溢于言表，传给午子观实有不妥。”一时心中犯难，踌躇道：“这……晚辈得先问过万前辈才行。”

常轩见他为难，道了声：“罢了，终究还是贫道未能全然放下，若不然便该当面向万师兄谢罪，请他将‘阴阳赋’传予午子观，又何必劳驾旁人呢？小道友不必烦恼。”踏前两步，朗声说道，“三十多年前，我派前代掌门万古流莫名失踪，是为华夏武林一大奇案，实不相瞒，此事正是贫道所为。”此言一出，群豪皆惊，场上顿时炸开了锅。

只听常轩接着说道：“当年，万师兄带艺入门，最终却成了午子观掌门，贫道心生嫉妒，一时糊涂，终是铸成大错。起初那几年，贫道总是梦见万师兄前来复仇，寝食难安。后来，贫道不害怕了，却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无论是武功还是修道，再难精进。今日，贫道总算心结得解，便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忏悔认错，辞去午子观掌门之位。”

常轩回首瞧了瞧四大祭酒，扬声道：“午子观众弟子听令，自今日起，午子观大小事务便由青城主持，路青城是为午子观第二十一代掌门。”

午子观众弟子惊讶不已。常轩向来排外，在他们心中，始终觉得下任掌门该是在常笑和常乐之间产生，门内甚至暗中分为了“常笑派”和“常乐派”，就连路青城自己也觉意外，忙道：“弟子唯恐无力胜任，还请掌门三思。”反倒是常笑、常乐神态自若，应道：“谨遵掌门之令。”

常轩淡淡道：“是否胜任，需得上任了方能知晓。”说罢，放声长笑，边笑边向山门外走去，任凭午子观诸人在身后呼喊，只作未闻。只听常轩曼声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输了，是贫道输了啊。”朗笑声中，一袭青衫渐行渐远，终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