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也死了。
他是在沪城沦陷的第三天去的,听闻沪城沦陷,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在了病床上,死不瞑目。大抵是见了太多的生死,谢洛生听说时,心中生出几分恻然,还有些麻木的悲痛。他同容述一道去宋家吊唁,如今宋家只剩了一个宋瑶,她年纪轻,转眼间父亲去世,家国离乱,整个人瘦得不像样。
容述上香鞠了躬,目光沉沉地看着灵堂上摆着的遗相,堂上的宋老面容带笑,尤见生前模样。人走茶凉,偌大灵堂来祭奠者寥寥无几,世道太乱了,人人自顾不暇,哪管别家生死。
谢洛生今日也穿了一身黑,看着宋瑶,轻声说:“宋小姐,节哀。”
宋瑶一双眼睛红肿,闻言勉强地笑了笑,看向容述,叫了声“容大哥”,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容述看了眼宋瑶身旁的丫鬟,她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递上了手帕给宋瑶擦眼泪。过了片刻,宋瑶的情绪才缓了过来,容述开口道:“瑶瑶,人死不能复生。”
宋瑶哽咽道:“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爸爸他会就这么走了。”
说着,宋瑶泣不成声。
容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再哭眼睛就坏了,宋叔最心疼你,肯定见不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宋瑶呜咽难言,失怙的小兽也似,隐忍着悲痛和绝望,她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哑声道:“我不哭,不哭……”
几人静了须臾,容述道:“现在沪城危险,你一个女孩儿,搬入租界吧。”
宋瑶抬头望着父亲的遗相,摇了摇头,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家里。”
容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宋老遗相,宋老除了宋瑶,还有三个儿子,底下还有两个姨太太。自宋老住院,宋家纷争不休,后来沪城要沦陷,姨太太和儿子都收拾了细软逃出了沪城。如今宋老去了,只消缓过战乱,宋家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满世界的豺狼虎豹面前,宋瑶根本守不住宋家。
宋瑶说:“容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我爸爸守了一辈子的宋家,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没了。我爸爸不在,不代表我宋家人都死了,”她咬着牙,眼里露出几分凶狠坚决,说,“我是宋家的小姐,只要我还在这儿,我还活着,宋家就绝不了。”
容述沉默须臾,道:“有需要帮忙的,让人来容公馆找我。”
宋瑶点了点头,说:“谢谢容大哥。”
二人走出宋公馆,谢洛生回头看了眼,轻轻叹了声,“宋小姐以后的路,怕是很难走。”
容述牵着谢洛生的手,语气平淡,道:“这是她选择的路。”
“我记得第一次见宋小姐的时候,她站在人群里,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姑娘,天真烂漫,明媚聪慧。”谢洛生有些怅然若失,“如今她也长大了。”
容述没有说话,只捏了捏谢洛生的手心。
长大的岂止是一个宋瑶。
时局不由人,所有人都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丁默山死时,沪城商会本就濒临分崩离析,又经了一场战火,商会内的商贾死的死,逃的逃,即便是活着的,各家产业毁了的不知有多少,整个沪城商会已经形同虚设。
容述无心再理会沪城商会,容家在这场战争中损失极大,即便他和薛明汝早早便将企业迁入内地,可沪城到底是容家的根基所在,这一场战火,容家在南市的工厂几乎被毁尽,一应残局都需要容述收场。
时间转瞬即逝,这半个月里,日军堂而皇之地驻入了沪城,沪城之外,战火不休,屠杀惨案震惊寰宇,寒风席卷而过的沪城,阴云笼罩,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血腥气,让人窒息。
十二月的时候,李家投靠了日本人,不但李家投敌,就连薛家也投了敌,借着日本人的势,成了日军的走狗。
电话里薛明汝的声音疲惫,带了几分沙哑,道:“是薛明志的意思,薛明志和李家早就沆瀣一气,老爷子现在已经老糊涂了。”
薛明汝说:“我已经把我妈带出了薛家,从今往后,我和薛家一刀两断,再没有关系。”
容述道:“断了也好。”
薛明汝沉沉的嗯了声,话筒里许久没有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电流。过了一会,薛明汝又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时袭击你和谢洛生的人的刀法,像是武士刀法。”
容述:“嗯。”
薛明汝骂了声,“妈的。”